薛晏清依旧长身鹤立,探究的视线如风一样扫过劲竹般的身姿,未能撼动他半分。
百官纵使心中想法万千,一时寂不敢言。
过了片刻,众人听见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先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两位皇儿不过刚刚大婚,此事不急,容后再议。”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两位皇子眼下只有“修身”、不曾“齐家”么?
那岂不是说,等有了子嗣,封王一时就有了眉目了?
几个暗中支持薛元清的官员思索道:该早日劝谏大殿下生出子嗣才好。
康宁宫中,虞莞也听到了类似的劝谏之语。
中宫之位空置,太后就是最尊贵的女主子,吃穿用度都是掐尖的。
譬如虞莞面前的一叠松饼,仿佛被槐花蜜浸过一般香甜酥软,上面撒了一层细细的芝麻,咬下去既酥且松,蜜意没过唇齿,与芝麻独有的香气相得益彰。
太后见虞莞捻起一片入口,露出个真心微笑:“吃慢些,腻了就饮些茶水。”
她是老人胃口,嗜甜喜腻,倒是难为虞莞迁就她,吃下这些零嘴。
茉莉香汤入口,甜腻之意果然被冲淡,虞莞不由得多饮了几口。
她正饮着,就听太后笑眯眯地问道:“晏清婚后待你可还体贴?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咳。吓得她一口茶汤差点喷出来。
虽然没有失态到底,但虞莞仍是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薄红染上脸颊。
太后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都嫁过人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那日她指婚时便觉得两人是天作之合,如今果然应验。问起虞莞来,竟然还害羞得呛住了。
虞莞见太后欣慰慈爱的面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口中香汤也渐渐苦涩。
该如何说出,这辈子她与薛晏清连房也没圆?
“你也不必羞赧,皇家子嗣绵延是天大的好事一桩。你们小夫妻正是情浓,合该努把力。孩子光生出来还不够,父母膝下长大才健全些。”
这些也是经验之谈。太后抚养今上时无宠无子,满宫无人看护,吃了不少苦头。
今上践祚后,对她是一如既往孝顺,只是为人处事时常有些偏激。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今太后只愿孙辈不要重蹈了她的覆辙才好。
虞莞对她心思浑不了解,她在听见“生孩子”的刹那,素手微颤,几乎拿不稳茶杯。
眼前忽然浮现从她腹中滑落的小婴孩。
她已失去过一个孩子,在不为人知的上辈子。这一回……她还要拥有自己的孩子么?
如今外人都以为皇次子夫妇伉俪情深,连近侍的宫女都有误会。
又有谁知道,金玉裹着一层见不得人的内里,她与薛晏清不过是对至亲、也至疏的夫妻。
第20章立嗣
虞莞微微垂首,一绺长发遮住她娇美脸庞。
太后以为她赧然,就绕开了话题:“近日长信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手下仆婢若有不尽心,只管告诉哀家来。”
份例短缺倒不曾有过。皇子妃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尚宫局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她。
她老老实实地摇头。
见虞莞否认,太后竟有些着急了。两人本是挨着膝头而坐,这下子,一双温热的手附上虞莞掌心:“若是真的,不必顾忌,只管让哀家做主便是。”
虞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手上温度传来,她只好出言安慰:“宫中仆婢不曾给过我难堪,纵使有人有心思,二殿下的身份摆在那,她们也不会当真动手。”
“再说,许夫人在宫人中极有声望,殿下与我都受用不尽。”
太后看着像松了口气:“哀家倒把明音这孩子给忘了。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她儿媳,宫中老人也不敢造次。”
虞莞犹豫再三,终是出言探问:“恕虞莞冒昧,可是……先帝在时,时有份例短缺之事发生?”
若不然,太后不该如此紧张的。
太后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叱责她冒犯,反而露出个和煦的笑:“鬼灵精的孩子,竟被你给发现了。”
若不是她当妃嫔时经常被克扣,如今哪会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
“先帝嫔妃极多。尚宫局那处是一时疏忽、还是看人下菜,真是说不清。哀家那时,不过因家族荫蔽被封了夫人,又……”
又什么?虞莞正听得认真,却看见太后神色陡变,不肯再言。
她另起话头,对虞莞蔼声道:“既然你嫁给了晏清,荣辱都系在他身上。当要约束好家人与身边仆婢才是。”
这非敲打而是提点,语气诚恳之至。虞莞虽然还想着那半截被掐掉的话头,心中却也熨帖,柔声称是。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太后话中亦有所指:“若是一心想要争锋高低,纵使争出来了,又有何用呢?”
这是在说……柳舒圆?
虞莞其实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分明与薛元清绑在一条船上,却处处看他不起。
除了闹出了内宅不宁的笑话外,还连累了身后家族。
若是上辈子柳舒圆当真成了皇次子妃,一系列荒唐事发生在了薛晏清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后见孙媳面露异色,还以为她疲倦了:“天色不早,不如下次再来看看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