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又睡下了,昨儿夜里没睡好。”
“哦,那我就不去打扰了。”
“你找小姐有事?”
“想请个脉,看看小姐的气色。”
“等小姐醒了你再过来吧。”
“嗯,那我先出去买点药材。这些日子病了好几个,得补上点了,这里往望月城的路上,也没什么集市了。”
“对,你自己一个人成吧,小姐这里要人伺候,我也走不开。”
“成的,只是你也顺便看顾着云散,她刚喝完药。”
“诶,你去吧。”
烟起看了风挽尘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下了楼,心里盘算着该买些防风,桂枝,生地之类的药做个药枕给风挽尘。
风挽尘睡得很浅,听着彩笺同烟起的说话声醒了一回,听着烟起下楼时的“咚咚”脚步声又醒了一回,她翻了个声,将头蒙进被子才又迷迷糊糊地入了梦。
彩笺将粥拿到厨房煨着,回来便拿了个凳子守在楼梯处,不允许任何人走到。
尺素回来时,彩笺都快撑着手睡着了。她上去拍了拍彩笺。
“你怎么睡这了?”
“咦,你回来了。”
“有这么困吗?”
“少废话了,小姐叫你一回来就进去。”
“嘿,小姐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尺素蹦跳着过去推开门,床上的风挽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哪里有半分倦意。
尺素见她这般模样,立即垮了脸。
风挽尘见她的神色,心里立刻明了八分。
“不是他?”
“奴婢一直走到通、近两州的交界处才听到了一些消息。似乎,他们是往北走的。”
“不是他,那会是谁?”
尺素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眼里的光瞬间消散。
“往北走了,是回邀月城了吧。”
“不过呀,我倒是听说连少主近日总在金台一带混迹。”尺素笑得贼兮兮的。
“金台?”
“在城中,多青楼楚馆。”
“卓州有玉湖,通州有金台,这青卓一带,可真是个风流所。”
“嘿嘿,这下小姐能放心睡了吧。”
“哼,我非将他逼的来见我不可!”
她眼里又重新盈满了光。
“小姐再睡会儿吧,醒了之后多用点饭,身体养瓷实了再去跟洛大公子周旋。”
风挽尘点点头,翻了个身朝里,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尺素美滋滋地拉开门,彩笺还侯在哪里。
“好姐姐,我一大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呢,饿的我都心里发慌了。”
“厨房里煨着一盅粥,盛一碗给你?”
“一碗哪够!”
“小姐早上还没吃呢!”
“无碍,小姐醒来肯定都过午膳了,肯定不会吃粥的。”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彩笺下楼往厨房走。
“小姐让你去打听情况,如何了?”
“小姐同你说了?”
“嗯。”
“唔,洛大公子也来了通州,还有连少主。”
尺素一边在心里嘀咕:“不是说不要惊动其他人吗,怎么小姐自己就说了。”
彩笺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等着尺素。
尺素还以为她是吃惊于洛惊鸿的行踪。
“真是峰回路转呐!恐怕这一回,我们小姐是要红鸾星动,陷入情网了。”
“嗯。”彩笺冲她笑了笑,却是惨淡不已。
“小姐傍上了这么本事的姑爷,我们以后也不用愁了。”
尺素还沉浸在洋洋自得中,哪里会留心彩笺的神色。
“你做的什么粥啊,哎呀,可真是饿死我了。你用过早膳了吗,再用点?”
“不了,你自己吃吧,我去看看云散。”
彩笺有点失魂落魄,拂开尺素拉着她的手,一转身往回走。
“先生呢,先生用过了吗?”
尺素还在追问,彩笺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进了房去。
云散安静的躺在床上,屋子里还弥散着一股苦涩的药味。真是个胆小的丫头,这么不经吓,竟然烧了三四天。彩笺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昨天那么烫了。
彩笺在床沿坐下,怔怔地想着心事。
她自小便同尺素一块伺候风挽尘,她是识大体,进退得宜,尺素是机灵敏捷,又通武艺,所以她们二人一向有明确的分工。
她统筹整个翠闲阁,处理大小事务,尺素则是贴身伺候保护小姐。
原本也是相安无事的,可是,自从出庄一来,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自问照顾风挽尘可谓事无巨细,尽心尽力,换来的却是小姐的日渐疏远。小姐对她忽冷忽热也就罢了,现在竟然不再信任于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眼泪便如绝提一般,再也止不住。
尺素看似毫无心机,娇痴可爱,却是最会装傻充愣,每每都能讨得小姐的欢心,而自己,总是扮演这那个恶人角色,需要处处提点小姐,也难怪小姐不喜她。
彩笺越想越觉得委屈,直接伏倒在云散的床上,忍声饮泣。
云散被她的动静给惊醒,看到痛哭流涕的彩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了抚彩笺的发顶。
“彩笺姐姐可是担心云散的病?没事的,过几天云散就能好起来了,到时候陪姐姐出去玩,去好好看看望月城的续安府。”
彩笺将脸埋进被子里,不住地点头,喉头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何止是龃龉,你第二日不就不告而别了么?”风挽尘嗤笑道。
“哦,我想起来了,便是那日,难怪你回去的时候一直沉着一张脸。”连诀这才后知后觉。
“谁让你不肯坦诚自己的出身的,哧,还搪月风家,风随墨赐姓,亏你编得出来。”
“你那时神出鬼没的,我自然要怀疑你的居心。”
“还好我没有一怒之下,弃你而去。”
“那你连夜离开近州城算什么?”风挽尘毫不退让,挑眉看他。
洛惊鸿目光却有些躲闪:“此事你毋需知道。”
“真有事情瞒着我?好,连诀,你说。”风挽尘转而看着连诀道。
“这……挽尘美人,你这不是为难在下吗?我若是同你说了,回头洛兄能放过我吗!”
“那你偷偷告诉我。”
连诀哭笑不得,以扇掩面:“挽尘美人,你就当我是死的吧。”
“他没这个胆量说的。不过是我糊涂,信了一些鬼话。喏,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迎月城那,你准备如何处置?”
“也不知容肃是打的什么主意。”
一直在旁边未作声的赫连置终于开了口。
“他所图的,恐怕是你。”
“天下美者唯一人,掬月挽尘,如斯佳人,必穷肃一生,求之娶之。”洛惊鸿轻巧念出容肃的这番话,瞧着风挽尘的眼神深邃无比。
“诶,洛兄你任重道远呐。还是早些将美人拐回邀月城,免得夜长梦多。”
“我倒是想,她不愿意,我也无法。”
“这容易,直接迷晕了绑回去。”
“好,你替我迷晕了她,我动手绑。”
风挽尘这才没有呛声,也没威吓连诀“若我不是出身藏月山庄,若我不是续安府的大小姐,他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连诀又不知死活地插嘴:“诶诒,挽尘美人怎可如此自轻。论身边的莺莺燕燕,容肃哪比得上我洛兄,就比如说那个什么夷姎,人可是戗州王氏的小姐,却甘愿自去其姓,在我洛兄身后做个低贱侍婢。你看,我洛兄还不是叫你收得服服帖帖的。”
“我看连少主你今日是存心找死的。”赫连置在一旁幽幽地道。
尺素也附和:“就是,就是。”
“夷姎?这名儿倒不错,听着就是个心思玲珑的。洛惊鸿,看来你瞒着我的事不少啊。”
“不过一个婢子,也值得你如此计较。”
“既然只是个婢子,那你便将她调来伺候我吧。”
“你才刚不还说不要我调人过来吗?”
“怎么,你舍不得了?”
“真是个妒妇。夷姎此人很是自以为是,又生性毒辣,调来伺候你,我如何放心?”
“连诀,这个夷姎生的如何?”
“我不曾见过,只是听梁刈提过几回。”
“梁刈,便是你那个狗头军师?”风挽尘问洛惊鸿。
“嗯,是我半个先生。”洛惊鸿自动忽略了“狗头”二字。
“看来梁刈对这个夷姎有些情意呀。这样,你便将这个王姑娘许给梁刈得了。”
“这……”洛惊鸿犹疑。
“怎么,你的狗头军师已有了妻室?”
“那倒不曾。”
“如此便好,我甚少要你做些什么,我今日开了这个口,你不会拂了我的意吧?”
洛惊鸿左右一思虑,也觉得此事在理,便点头应道:“好,等我回了邀月城,便将夷姎送给梁刈。”
远在邀月城里的夷姎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的终身,竟被风挽尘几语就定下了。
沈契坐镇益州,梁刈便被洛惊鸿留在了邀月城内,以免主事的不在时,城内有什么异动。
洛苍耳卧病,自然无暇顾及府里及军中的事务。洛惊鸿虽被人唤作洛大公子,却只是尊称,他并无手足,洛府的支系也早已没了实权,大权便全数落在了梁刈手里。
梁刈可不是风挽尘口中的狗头军师,整个邀月城倒也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洛惊鸿便也放心在续安府里继续逗留。
雨,越下越大。
风挽尘从金林院出来时,赫连置撑着伞跟着出来了。
“雨天路滑,我送你们回折玉馆。”
“先生,这护花之人不应该是洛大公子吗?”
“他定是要同连诀算算帐的,便由我代劳吧。”
风挽尘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扶着尺素的手慢慢走着。
赫连置寻不到开口的契机,便也只能一直沉默着。
走到内仪门时,恰见容肃一行回转,容肃也瞧见了风挽尘,遥遥地朝她一颔首算是招呼了。
“他们不是在我们前面回府的么?”
尺素出去找马车时,正好瞧见容肃他们出“闲池阁”,所以才有此一问。
“兴许是在路上耽搁了,要么就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消遣了。”风挽尘漫不经心道。
“这容肃可有同你说些别的什么?”
风挽尘看了看赫连置,也不再卖关子了。
“先生想问什么便问吧。”
赫连置低头想了许久,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她如今可好?”
“好不好,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听容肃说,她不认人了。”
“才刚听洛大公子说到‘疯妇’,她……”
“是疯了。蓬头垢面,筚路褴褛,不复当年风姿。”
这些话,于赫连置无疑是十分残忍的。当年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的玉湖杜言,今日竟沦落至如斯境地。
“除了不认人,她身子可还好?”
“她在迎月城里,有人照料着,想必没什么大碍。”
赫连置思索了片刻又道:“你如何打算的?”
“如今,将她接回续安府是不可能的。既然容肃将她带了回去,便先由他照顾着,等这边的事完了,我们再作新的计较。”
“你真能放得下心?”
“那也无法。”
“我知道你心中对她存了怨气,但她也得了报应……”
“我怨她不是因为她一剑捅死了闻人羽,而是她当年选择玉石俱焚时,弃我这个幼女于不顾!”
“她苦了半辈子,到头来还不得善终,你为人子女,就没有半点恻隐之心么?”
风挽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赫连置,搭在尺素手臂上得手越收越紧。尺素吃痛,却见风挽尘正在气头上,便也不敢挣脱。
“好啊,你有恻隐之心,你去救她出来。唔,我倒是忘了,你对她余情未了嘛,我那个薄幸的父亲早死,由你接手倒也不错。”风挽尘讥笑道。
赫连置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原还以为你只是少了父母疼爱,性子有些冷。原来你竟如此薄情寡义!”
尺素惊叫一声,伸手护住风挽尘:“先生,你做什么啊!”
“我看你那个藏月山庄里的姑姑没教好你,我便代你娘好好教教你处世之道!”
风挽尘侧过头冷笑:“哼,你代她?你配吗?”
“我不配谁配,你那个黑了心的四叔,还是你那个懦弱无能的五叔?你以为在这世上还有几个人当你是自己人的,这续安府里的人,哪个不是防着你?你若是死性不改,总有一日会众叛亲离!”赫连置也是气急了,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风挽尘瞪着他,眼眸通红。
尺素猛推了赫连置一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小姐!”
赫连置这才幡然醒悟:“挽尘,我不是那个意思……”
风挽尘不等他说完,抬手打断了,然后执着伞往外后花园走,尺素跟上去。
“小姐,先生是气急了在说胡话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啊……”尺素又跟上去。
“不准跟着我!”风挽尘冲她喝道。
尺素扁了扁嘴,停了下来,没再跟上去。
赫连置怔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忙着往金林院的方向走。
“先生!”尺素见赫连置不去劝风挽尘,反而是往回走,更是急了。
“我去找洛惊鸿,只有他才能劝下挽尘。你跟过去,远远地看着她。”
等赫连置走远了,尺素才反应过来,疾步往后花园走。
风挽尘在后园中的游廊里寻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静静地回想出庄以来的种种。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挽尘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便侧过头不动声色地将眼角的泪拭去。
“他们这么快就把你找来啦?”
“你不看就知道是我?”洛惊鸿在她身边坐下。
“哧,你的脚步声我还听不出来?”
洛惊鸿揽着她道:“怎么,还哭鼻子了?”
“没有。”风挽尘犟道。
“还不承认,声音都变了。”
他扮过风挽尘的身子,挑起她的下巴。
“你看,眼睛都红成这样了,看你委屈的。我看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赫连置了。”
“他同你交代了?”
“嗯。我看看这边脸颊,还红着呢。我看先生是存心替尺素报仇的,你那边刚打了尺素一巴掌,他转身就打了回来。”
风挽尘埋首在他颈间,鼻子酸的难受。
“那你再替我打回来。”
洛惊鸿听她的声音闷闷的,知道心里她憋的那口气还没出来,便拍着她的背道:“这里也没别人,想骂人还是想哭都随你。”
风挽尘还是没什么动静,只是过来一会,洛惊鸿便感觉自己的衣襟湿了,怀里风挽尘的身子也在颤抖。洛惊鸿将她喽地更紧了,还一边在她耳边温声劝着:“别怕,有我在呢,绝不会叫你受了半分委屈。”
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两人就在这一片混沌里,静静相拥。风挽尘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在车厢里已经坐不住了,拉着赫连置一起赶起了马车。自然是赫连置赶着车,风挽尘坐在一边指挥,顺便同他叙话。
“此处往东走大概有二十里路杳无人烟呐。然后是一个小村庄,再往东走十几里路就会到望月城与通州的交界处—卿河,那边可热闹了,虽说望月与邀月交恶,两岸的百姓还是自由通商,望月闻人那边想管都管不住。啥叫门衰祚薄,看现在的续安府就知道。”
“诶,你怕是忘了那个招月百里氏了,那才叫一个门衰祚薄,现下百里瞋废了,就剩下几个老家伙撑着了,现在还有胆跟引月宫家叫板,自取灭亡!”
“此言差矣,百里氏若没人撑腰,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挑起战事?”
“你的意思是?”
“不然你以为,洛大公子费这么多心将这些人招来近州做什么?赏景啊?”
“那他怎么还在这一带流连?引南那边不需要他坐镇?”
“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或是人。”赫连置转脸看她,一脸暧昧的笑意。
风挽尘装腔作势地左顾右看。
“呀,这一带的景色着实不错呀,人不见,数峰青。”
“谁人不见?该见的都能见。”
赫连置凑到风挽尘耳边。
“你准备怎么将他炸出来?”
风挽尘高深莫测地一笑。
“卿河之畔的民风如何?”
“鱼龙混杂,山高皇帝远的,匪寇横行。原本洛水上的流寇现在大多流窜到了那一带。”
“那不就是了。”
赫连置突然福至心灵。
“你是想……”
风挽尘将手指抵着唇。
“嘘,说不得,说不得。”
“那你也得掂量着点,那些亡命之徒可不是好打发的。”
“放心好了,我自有打算。”
“唉,这不知道遇着你,于洛大公子来说,是福是祸。”
“或者说,我就是他命里的劫数。”风挽尘一扬头,笑得很是倨傲。
“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去吧,身子刚好,别又受寒气,到时候,要我怎么跟洛大公子交代。”
“我看你是不知道以后怎么跟杜言交代吧。”
“别一口一个杜言,那好歹也是你亲娘。”
“娘亲?她一剑刺下去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世上,还留有我这么个孤女无人照应。”
风挽尘说完便掀帘钻进了马车厢里。赫连置侧脸看了看她,终是无言。
“挽尘,你娘亲欠你的,今生算是还不上了。那,便由我来代她尽上点心力吧。”他在心里如是说。
风挽尘撑着手靠在车壁上,摇摇晃晃间便有些困倦。从通州城出来的这两日里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虽说赶得不急,可颠颠簸簸的,人也快散架了。
后面的马车赶了上来,尺素掀开帘子朝这边喊。
“小姐,还要多久才能到集市上呐,云散嚷着肚子饿呢。”
风挽尘掀开车帘。
“她清醒了?”
“精神头好多了,知道饿不就是康健了。”
“那加紧赶路,向东二十里才有集市。先拿些随车带着的小点心给她垫垫肚子。”
“诶。不行,我来赶车,先生,咱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集市里。”
“胡闹!你不顾自己也顾着车里的人呐,云散身子还弱着呢,经不起你折腾。先生,稍微快点吧,午膳之前若是能赶到那个村庄最好。”
“嗯,你坐稳当了。”赫连置一甩马缰,马车直往前窜去。
尺素吐了吐舌头,缩回车厢里,出去吩咐了赶车的武婢一句,紧紧跟了上去。
中午在那个庄子上用过午膳,歇息了个把时辰,之后又上了路。云散较之前愈发沉静羞涩了,病弱弱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这样紧赶慢赶,日头还不曾西斜的时候,便到了卿河之滨了。只是卿河正午时分涨了水,没有那个摆渡人敢载人过去,一时之间也难寻到像样的船只。风挽尘也不急,叫众人在客栈里安置了下来,之后便领着几个丫头上街添补物件。
从绸缎庄里出来,天色有些暗了下去。她们刚往客栈的方向走了几步,风挽尘突然停住了脚步。
尺素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一个在墙角瑟缩着的小乞丐,就靠着几块破布片遮蔽着那已呈青紫色的身体,还好收拾得干净,不至于脏臭可怖。
“尺素,给他些银钱。”风挽尘吩咐。
“可是我身上带的都花光了呀,彩笺,你那还有吗?”
“没了,我看你带得多,出门的时候就没那钱袋。”
“烟起你呢?”
“刚刚这些绸缎就是我付的,本来就带得不多。”
“那我回去取吧小姐。”
尺素说着便要跑,被风挽尘伸手拦住。
“诶,何必如此麻烦,没有银两,给他几颗黑玉珠子就是了,我记得你那有不少的。”
尺素苦着脸道:“都落在翠闲阁了,现在我身上就剩几颗小姐赏的夜明珠了。”
“那就给他夜明珠。”
“喔。”尺素别别扭扭地从荷包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被风挽尘一瞪,又掏出一颗,然后将荷包贴身收好,视死如归地走到那小乞丐面前。
“喏,你命好,恰碰到我们小姐心情不错的时候。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
“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於斯也!”
他虽说饥寒交迫,说话却是铿锵有力。
“哧,小小年纪,竟如此酸腐不堪。性命尚且有虞,还敢谈什么骨气。”风挽尘讽他。
“我自小读的是圣贤书,怎可……”
“闭嘴!你若真有骨气,有抱负,就拿着这两颗夜明珠,换些银两做盘缠,出去闯荡。男儿志在四方,枉你自称读过圣贤书,竟然甘愿做个井底之蛙,困死在这个小镇子上。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自然不懂这些理。”
“分明是你强词夺理!”那小乞丐也急了,颤抖着手指着风挽尘。风挽尘跑过来一个眼神,尺素会意,一把将他的指头给折了,那小乞丐惨叫一声,捂着手在地上滚了几滚。
“我废了你的手指,这两颗夜明珠就当是赔你的汤药费,这下,算不上是嗟来之食了吧。目光如此短浅,难怪沦落至此,哼!”
风挽尘一甩袖,转身眼风一扫聚集过来瞧热闹的路人,径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那些原本围着的人慑于她的威力,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彩笺、烟起忙抱着绢匹,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跟了上去。
“可怜了少年郎,谁叫你如此不识抬举的。喏,这两颗算小姐送你的,我私人再送你两颗。我们小姐虽说脾气古怪了些,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现在整好乱世,群雄逐鹿,指不定你以后就能建立不世功勋呢。嘿嘿,我也不多说了,这几颗珠子可价值不菲呢,你万不要被当铺的掌柜给蒙了,好好保重吧,少年郎。”尺素从荷包里又掏出了两颗夜明珠,藏进那小乞丐的衣襟里。
“保不齐小姐给你的两颗夜明珠会给你招来祸患,你将我给你的这两颗收在别处,别叫人看见了。还有,若有人强取,你就给他,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命。”
说完起身拍拍裙裾上曾到的灰尘,拾掇起散在地上的东西,疾步往客栈走去。
那小乞丐怔怔地看了她的背影许久,渐渐攥紧了手中的两颗夜明珠,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男儿何不带吴钩……”
在卿河西岸休憩了一夜,第二天就早早地启程了。
赫连置神通广大地寻来了一艘大船,雇了四个谙熟水性的当地人做了舵手。风挽尘伫立在船头,由着彩笺指挥着众人将东西装上船。烟起同尺素在舱里看着小丫头们打扫收拾,云散身子还没好彻底,风挽尘允她先进去歇着了。
河上陇起了浓厚的雾气,照理说是不应该此时渡河的,风挽尘却是一刻也等不得。那几个舵手却拍着胸口说可以保证一船人的安全,赫连置这才同意渡河。
“站在这里不冷吗?”赫连置走到风挽尘身后,替她陇上一件披风。
“不冷。我站在这里清醒清醒。”
“又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就是要好好想想,我是不是非得做到这一步。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
“既然心里存了疑问,就需问个明白,好与歹,都要有个说法。你们两个,总得有个人往前走一步。”
“可是,若是日后真的走上前人的老路……”
“杞人忧天!挽尘,跟随你自己的心意去走,不要顾忌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不去试试,以后便会像我一样,追悔莫及,又心有不甘,自己折磨自己一辈子。”
“那就试试吧,好坏,都试试。”
“放心吧,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先生,现在可否起锚?”一个舵手走过来请示。
赫连置转而询问风挽尘。
“收拾好了就起吧。”风挽尘答。
“好嘞!起锚!”
那舵手朝船尾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船身晃了晃,破水声传来,锈迹斑斑的船锚被慢慢提了上来。四个舵手合力将锚牢牢地绑在船尾的栏杆上,然后下了船舱。
船渐渐往水深处行去。
“这下,再也回不了头了。”
风挽尘叹息一声,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