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辰此时忧心忡忡,唯恐古彦有何不测,莫北陵说的那些药材,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抬起脚便往那木屋冲去。岂料跑不出几步,莫北陵便从后面赶上,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别心急,这道士武功很高,你跟着我来就是了。”他脸上虽然笑吟吟地,古辰却觉肩膀上好似压了一块万钧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
莫北陵来至门前,咳嗽一声,方道:“卢师兄可在?莫北陵前来拜访。”哪知敲了几下门,却无人应答,眼珠一转,哈哈笑道:“看来卢师兄忙得很,没空搭理我们,还是自个儿进去好了。”说罢一推门,走入其内。古辰见状,心下大喜,方要随之入内,忽听屋里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一股汹涌劲风扑面而来,将他一下子掀出七八尺远。古辰吃了一惊,爬起身来,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只见那扇木门被罡风一卷,砰地紧紧合上,旋即又被气浪冲开,如此开开闭闭,古辰隐约间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在屋内飞来纵去,身法之快,犹如鬼魅。
那两道人影纠缠一处,拳掌相交,发出“嘭嘭嘭”一叠声闷响,似乎激战正酣。古辰咬了咬牙,顶风往前冲去。他勉力冲到门口,突然间狂风顿息,屋内沉寂下来。猝不及防之下,一时收力不住,一头撞在门上,整个人扑了进去。
那木屋内不过一丈见方,狭**仄。方才二人这一出手,屋内桌椅尽数遭了秧,散落成一段段的碎木,狼籍满地。卢天铸铁青着脸,与莫北陵相峙而立。莫北陵却是嘴角含笑,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举目一瞧,只见古彦躺倒在地,人事不省,古辰猛然一惊,急忙上前几步,怒道:“你这道人,你把彦弟怎么样了?”卢天铸瞥了古城一眼,却不理他,眼现凶光,森然道:“姓莫的,你明知老夫在使‘生灭诀’时,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你方才那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不出来,今日别想活着出去。”
原来先前古彦的内息在体内狂奔乱撞,紊淆至极,近乎爆体而亡,委实凶险到了极点。卢天铸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气息,情急之下,不得不使出“生灭诀”,将古彦体内的气息压制下去,始能脱离危险。谁知在紧要关头时,莫北陵闯将进来,故意在他肩上一拍,以至于内息岔乱,险些反噬回体,走火入魔。
幸而卢天铸功力深湛,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将狂烈的内息聚在一处,更不惜耗费修为,硬是把古彦体内的气息稳稳控制住,终究安然无恙。饶是如此,卢天铸的丹田经不住反噬冲力,受了不小的内伤,气色灰败至极。
莫北陵脸色不变,哈哈笑道:“有这等事,我怎不知道。再说了,师兄你武功高强,杀我乃是易如反掌之事,想必师兄大人有大量,不会怪罪我的。”卢天铸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好当真动手,重重地哼了一声,收起剑来。
莫北陵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师兄果然有高手风范,佩服佩服。”目光一扫,落到古彦身上,不由笑道:“卢师兄,这小子是……”话未说完,忽见古彦挣起身子,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咳嗽了几声,方抬起头来,茫然打量四周道:“我,我这是在哪?”
古辰见他悠然转醒,顿时欣喜不胜,上前抱住他,笑道:“彦弟,你没事罢?”古彦摇摇头,疑惑道:“不知怎地,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分明记得吃完那块怪肉,就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谁料一醒来就在这了。”说到这里,偷偷瞧了卢莫二人一眼,悄声道:“阿哥,这些人是谁?”
古辰一指卢天铸:“是这位道长治好你的。”说着,又指向莫北陵,“我正愁找不到你,哪知半路遇上了莫道长,多亏他心肠好,带我来找你,不然,不然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心潮澎湃,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不成章句。
古彦站起身来,对二人行了一礼:“多谢二位道长救命之恩。”卢天铸嘴角一动,笑道:“不必客气。”只是那笑容颇为勉强,却比哭还难看。莫北陵一双小眼中精光闪动,忽而笑道:“你方才说什么怪肉?”
古辰心头一跳,急忙道:“没,没什么,只是很普通的肉罢了。”他依稀记得元通道人所说之话:是故服食过血太岁的人,俱是一夜暴毙,形容凄惨。想到这里,连忙矢口否认。
古彦瞧出古辰神色不对,眉间微蹙,正要说话,忽听莫北陵嘿然一笑,道:“你这小子既不承认,那也由你,只不过这小娃儿的怪病却来的有些蹊跷,你却说说是何原因。”目光灼灼,往古辰脸上望来。
古辰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道:“说不定,说不定是彦弟穿得太少,发烧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病?”莫北陵见他信口胡诌,哂然一笑,再不追问。
卢天铸大袖一拂,冷冷地道:“莫师弟,时辰不早,恕老夫不送。”他公然逐客,莫北陵却是嘻嘻一笑,道:“师兄何必如此焦急赶人?”卢天铸容色不悦,皱眉道:“怎么,难不成师弟还有事指教?”莫北陵哂笑道:“指教倒谈不上,只不过我想问一句,这小娃儿师兄打算怎生安置?”
卢天铸冷冷地道:“老夫想怎生安置,便怎生安置,不劳师弟操心。”莫北陵嘿笑一声,道:“师兄莫非忘了本门的规矩么?”卢天铸冷笑道:“哦?本门又有什么规矩了?”
莫北陵哈哈笑道:“师兄真是健忘,掌教说过,倘若门中有人私带外人入山,后果是什么?”
卢天铸听了这话,一双眼中凶光迸射,死死盯着莫北陵,似欲喷出火来。好半晌,才慢慢说道:“无怪得你要来找老夫的麻烦,原来你都看见了。”
莫北陵扬起嘴角,笑道:“卢师兄,这可是当年掌教亲自定下的规矩,师弟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犯这个错罢了。”他口中说着,眼神却不经意往门外种植的草药瞟去。
卢天铸顿时哑口无言,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莫北陵收回目光,哈哈笑道:“卢师兄,这话可就言重了。师弟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人是你带上来的,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是一件麻烦事。”
卢天铸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微微一动,眼看就要发作。但他终究顾及身份,深深地吸一口长气,转头对古彦道:“小娃儿,你可愿意随老夫学武么?”
这话来得突兀之极,古彦面露惊疑,眼光望向古辰,古辰知他尚自犹豫,小声道:“彦弟,这道长武功厉害得很,要不答应他吧。”卢天铸瞧出古彦似乎不情不愿,不免大失所望,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如果不愿,那便算了。”
古辰心中一急,脱口道:“彦弟,你还想回去过乞儿的日子么?”古彦浑身一震,眼中豫色登消,蓦地拜倒在地,大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卢天铸纵然性子桀骜,此时亦不由大喜,任古彦拜了三下,才笑吟吟道:“很好很好,快快起来。”莫北陵冷笑一声,指着古辰,道:“那这小子呢,师兄就不管了?”
卢天铸本就对古辰不喜,况且其资质平庸,呆头呆脑,不觉嫌恶更盛。寻思半晌,道:“此去不远,有一间空置的屋子,你就住到那去。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不守规矩,丢了小命,可怨不着老夫。”
古辰愣了愣,才听出他竟想收留自己,一想不用被赶下山去,心中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我一定小心一些。”古彦却道:“师父,你不收阿哥做徒弟?”
卢天铸道:“这小子根骨不正,精气不足,不是练武的料子。强练下去,绝无成就,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古辰忙道:“我不要紧的,有地方住就好了。”古彦皱起眉头,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莫北陵哈哈大笑,道:“真是皆大欢喜,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了。”古辰对莫北陵极有好感,见他要走,道:“莫道长,这么快便走了?”
莫北陵笑道:“当然要走了,不然留在这里讨人嫌么?”说着冲卢天铸一拱手,大喇喇一笑:“卢师兄,告辞。”卢天铸眼皮一翻,转过头去,只做不见。莫北陵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身影忽动,足不抬,手不动,眨眼间已至数丈之外,须臾之间,便没了踪迹。
古辰往他离时方向望去,心头略略怅然。忽听卢天铸咳嗽一声,摸了摸古彦的头顶,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古彦如实说了,卢天铸哈哈笑道:“好名字,来,你跟老夫过来。”古彦哦了一声,抬头说道:“那阿哥呢?”
卢天铸瞥了古辰一眼,冷冷道:“你便别跟来了。”说罢右手一指窗外,道:“屋里有些乱,你把这些碎木都捡起来,权当柴烧,烧一锅热水,听见了没有?”一说完,却见古辰仍是愣愣瞧着自己,不为所动,不禁拉下脸来,喝道:“还不快去,傻站着做什么?”
古辰猛然一惊,忙不迭点头,转身去了。卢天铸抓着古彦的衣袖,呵呵笑道:“来来,老夫送你些好东西。”他力气极大,半拉半扯间,古彦只来得及瞧了古辰一眼,便被卢天铸拉走了。
暮色微沉,漫天乌云渐聚渐拢,蓦然间,一道长长的闪电自天际划过,在云层中翻滚撕扯,仿佛一下子将整个苍穹劈为两半。
古辰呆呆望着两人背影,出神片刻,突然想起要烧水一事,急忙俯下身子,将断木一一拾起,尽数堆在木屋门口。
他打小流落街头,生火做饭自是轻车熟路,不一时便生起火来,方要将铁锅架在火上,却见火势越来越小,趋近熄灭,暗道:“这一点木头不够,须得再找些木柴来。”但在木屋旁搜寻半天,竟找不到一把斧子,心中奇道:“莫非这里的人砍柴都不用斧子的么?不成,我得去找人借把斧子才行。”
古辰打定主意,当即沿着来路往山下走去。谁知走了二三里远,居然没看到一个人影,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怪事,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卢天铸脾性孤僻,喜怒无常,当年一个低辈弟子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竟惹得卢天铸大发雷霆,一出手便将那个弟子打得半死,足有三个月下不了床。
这件事后来传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连掌教陆清羽都惊动了。那弟子乃是六大首座之一齐云川的爱徒,却被卢天铸打成如此重伤。齐云川得知消息,登时勃然大怒,单枪匹马找上门去,要为爱徒报仇。
陆清羽见事情越闹越大,只能提前破关,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勉强将齐云川劝了回去。从此之后,门内低辈弟子每每遇见卢天铸,均是提心吊胆,恨不得插翅飞走。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往卢天铸掌管的那处地方去了。
古辰哪知这些陈年往事,唯有闷头往前走去,又过一阵,好不容易见到两个男弟子,便急急跑上前去,喘声道:“敢问两位道长,哪里有斧子可借?”那两个弟子神色疑惑,相视一眼,奇道:“斧子?你要斧子来做什么?”古辰挠了挠头,道:“我要用斧子来砍柴。”
其中一个矮胖子打量他一眼,道:“你不是天清宫的人吧?”古辰心道:“彦弟已是天清宫的弟子了,道长又肯让我留下来,那我也应该算是天清宫的人了。”想到这里,便道:“我刚来不久。”
旁边一个高个子皱起眉头,奇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位师叔的弟子?”古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卢天铸叫什么名字,往身后方向一指,说道:“我不是谁的弟子,不过我弟弟住在那个道长那里。”
那两个弟子见状,不觉脸色大变,那矮胖子吞了一口唾沫,道:“你说莫非的是……七星斋的卢天铸,卢师伯?”古辰顿时想起先前莫北陵也是叫他卢师兄,便笑道:“对对对,就是他。”他话一出口,只见那两个弟子望向他的眼神登时变了,三分讶异,却掺杂着七分怜悯。
古辰微微一怔,奇道:“你们干嘛这样瞧着我?”那高个子重重地咳嗽一声,仰天打了个哈哈,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你弟弟,唉,真是命苦……”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一旁的矮胖子卢天铸端起那碗药粥,吹得凉了一些,放到苏武面前,叹了一声道:“苏儿,难得碧心澜这女娃儿对你这般上心,你就把这药粥喝了吧。”
苏武慢慢转过头来,眼神空洞洞的,盯着那碗粥半晌,才有气无力道:“师父,我……我不想喝。”卢天铸又劝了几句,终于不再勉强。他既是苏武的师父,当然知道他那执拗的性子,也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宁可让自己粉身碎骨的死去,也不愿接受这份沉甸甸的同情。
卢天铸眉头大皱,蓦地烦躁起来,正欲把那碗砸得稀烂,忽见古辰呆愣愣地杵在一旁,没来由心头火起,抬手便是两个耳光扇了过去。古辰万不料他突然发难,结结实实吃了两记耳光,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
别说古辰丝毫不会武功,就算是寻常的武功好手,遇上卢天铸也只有挨打的份。古辰莫名挨了打,心中委屈至极,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来。卢天铸打了他两个耳光,胸中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一时竟有些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打他又有什么用。”又见古辰的脸颊红肿中泛着紫青,心觉自己下手太重,便沉声道:“你过来,把这碗粥喝了。”
古辰闻言一愣,颇为出乎意料之外,不免微觉惶恐,道:“可是,这粥不是给那位大哥的么,我怎么能喝?”卢天铸脸一沉,皱眉道:“你不喝么?”古辰见他容色不悦,心道:“要是我不喝,只怕道长也会把那粥倒掉,那样太可惜了。”于是战战兢兢地接过碗来。他久未进食,腹中早就饿得没了知觉,闻得阵阵粥香扑鼻,不由食指大动,张口便将那碗粥咕嘟嘟喝了下去。
那粥甫入口中,便觉一股甘甜鲜美的滋味从舌尖传递而来,渐渐化作一团暖流,滑落腹中,仿佛与他的精气血肉融合在一起,着实舒坦到了极点。他一气将那粥喝得精光,砸了咂嘴,似意犹未尽,却觉那阵甜美滋味之中,又掺着一丁点苦涩的药味。冰莲子和鬼骨香俱是千金难求的奇药,寻常人只要尝得一点,便可延年益寿,身强骨健。如此说来,古辰倒也因祸得福,白白捡了这便宜。
之后,卢天铸又令古辰搓洗干净苏武的身子,然后替他穿上了衣服,这才抱着他回到洞去。而那缸子水却舍不得倒掉,尽倒在了卢天铸所种植的草药田中。忙完了这些,眼见天色已然不早,卢天铸带着古辰去到那一间无人居住的木屋前,便飘然离去了。
古辰累了一天,只觉腰酸腿乏,一头扎倒在床上,顷刻间一阵倦意如潮水袭来,他脑中昏昏沉沉,眼皮上似有千钧重担,睁之不开,片刻后便沉沉睡去。
到得夜里,古辰突然从梦中醒来,不知怎地,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古彦的影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没一丝睡意。迷迷糊糊间,忽听屋外似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蓦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瞧,只见乌云如墨,汹涌翻滚,大雨凄凄沥沥,冰冷冷地落在地上,溅起星点水花,轻轻扑打在脸上,却如一滴滴沁到心头深处,泛起一阵微微的寒意。
他呆呆望着天际,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冲进雨里的冲动,让自己被寒冷如冰的雨水当头淋个透心凉,他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知道如今的一切究竟是现实,抑或只是一个神妙莫测的梦?
过去的一段段回忆如倒映般在眼前清晰可见,他仿佛看到一个瘦弱的小童背着一个更小的幼童,在街边对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停磕头,受尽了白眼,只是为了那一枚可以填饱肚子的铜板。他又看到那个小童从别人家里偷出几块大饼,却被人追了上来,痛揍了一顿,几天都下不了床。想着想着,古辰的眼中忽然流出泪来,一股莫名的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膛。
再也不需要沿街乞讨,再也不需要做贼似的走在路上,再也不会饥饿,也不会寒冷。而自己最亲的弟弟,已成为了天清宫下六大首座之一的爱徒。霎时间,古辰突然觉得过去的种种苦难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卢天铸每日里便是呼喝古辰砍柴做饭,直把他当做山中杂役使唤。眼见古辰手脚麻利,做事勤快,便连苏武也交给他照顾了。平素除了帮苏武泡药澡,运功疗伤之外,露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古彦则压根没出现过,想来是卢天铸替他寻了其他住处。
古辰虽然很想知晓古彦近况如何,但又怕冒冒失失打扰了他练功,只好强压下心中思念。他平时砍好了柴,便捆作一团,送去那存放木柴的屋棚。那些火工道人的年纪与他相仿,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古辰与他们聊了几回,彼此渐渐熟络起来,才发现他们俱是天清宫的四代弟子。天清宫中,除去掌教之外,六大首座乃是二代弟子。由此说来,这些四代弟子刚进门派不久,基底不够,还不足以修炼《太玄经》,因此这砍柴一事,乃是四代弟子入门必修的功课。
这些四代弟子中,有个弟子名叫沈小经,乃是柳望云的徒孙,与古辰最是要好。两人闲暇时胡吹海侃,越谈越是投机。沈小经心思活泛,口舌机灵,古辰却是拙于言辞,因而一般来说都是沈小经在讲,古辰在旁静静地听。
当说到天清宫时,沈小经神秘兮兮地压着声音,透露了一个秘闻。原来天清宫并非一团和气,而是被分作“太清”及“上清”两个派系,“太清”由莫北陵、齐云川和花施渊所领,“上清”却是卢天铸、白玉仙及柳望云掌管。两派平日就暗中较劲,谁也不服谁,可谓矛盾重重,积怨已久。
沈小经还告诉古辰,他之所以会来卢天铸这里砍柴,却是因为卢天铸座下弟子实在太少。其余的五大首座下的弟子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唯独卢天铸仅有一个弟子,还是个不中用的废人。白玉仙和柳望云虽说与他关系颇僵,但终究同为“上清”之人,见他那处地方实在太过冷清,不得不派出弟子轮流前去帮忙。古辰问起为何天清宫会分为两派,沈小经入门不久,也是听旁人略略提起,自然不知个中详情,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过了一个多月。这一日天还未亮,古辰尚在睡梦之中,忽然听见有人在屋外大声喊道:“阿哥,阿哥!”语气甚是喜悦。古辰朦胧间听出那人居然是古彦,顿时睡意全无,猛然清醒过来,连衣服都顾不及穿,一骨碌滚下床来,几步上前将门打开,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身着一件崭新的淡青色道袍,更衬得他容光焕发,腰间挂着一把古朴长剑,几乎拖在地上。
古辰揉了揉眼睛,还道自己看错了,大喜道:“彦弟,你怎么来了?”古彦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怎么,不想我来啊?”古辰笑道:“哪里话,阿哥都不知道多想你,只是我怕会打扰到你练剑。”说着拿眼打量着古彦,只见他脸色较之以往红润了许多,再不复苍白之色,身材也丰腴了些,便道:“彦弟,想不到一段日子不见,你的气色变得这么好。”
古彦笑道:“那是自然,师父待我极好,每日里都有鱼有肉吃,气色怎会不好。”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阿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古辰拆开油纸,倏尔香气扑鼻,却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肥鸡,脂油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古彦笑道:“这可是我亲手烤的呢,你尝尝好不好吃?”古辰喜道:“彦弟,你手艺真好。”一时舍不得吃,摇了摇头,把鸡又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饿。”古彦佯怒道:“我早就吃过啦,哼,是不是你嫌我做的不好,所以才不肯吃?”
古辰急忙摆手,慌道:“不不,我要是吃了,你怎么办?”古彦破颜笑道:“我天天吃这个,早就吃腻了,你就放心吃吧。”古辰拗不过他,只得撕下一条翅膀,大口嚼了起来。古彦见他吃得满嘴流油,不由笑容满面,道:“好不好吃?”古辰鸡啄米似地点头,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古彦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眼中不自禁流露出几分坚毅之色:“阿哥,你说得不错,若把武功练好了,哪里还怕挨饿?哼,以前在幽州城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现在有饭可吃,我一定要练好武功,再也不要过那种满街讨饭的日子了。”
古辰见他如此懂事,心怀大慰,搓了搓手,想要夸赞几句,又不知从何夸起。古彦微微一笑,忽道:“阿哥,你看这件袍子,师父说这是上清三代弟子的衣服,若是穿着这袍子,那些四代弟子见到我,都要喊我一声师叔。哈哈,想一想,真是好笑。”
古辰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彦弟,你现在武功厉害了,可别去欺负别人。”古彦笑道:“我不会去欺负人的,只要别人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惹别人。”
古辰点头道:“彦弟,你只管练好武功便是,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常去看你的。”古彦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不用啦,师父凶得很呢,他说要是你敢来找我,就要打断你的腿。”说着眼珠一转,拔出腰间长剑,笑道:“前些日子师父传了我一套剑法,名叫‘天宫七剑’,我练给你瞧瞧。”
话音方落,人已高高跃起,刹那间,只见白茫茫的剑影冲天而去,宛如朵朵白梅含怒而放。却听古彦朗声道:“太虚点梅。”
霎时间,古辰只觉劲风扑面,眼前白影霍霍,不觉呆怔当场,心中又惊又喜。古彦从未习武,谁料短短一个月功夫,剑法已然练至这等地步。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凡。他虽不懂武功,但见这“太虚点梅”攻势凌厉,威力惊人,倘若自己来练,只怕苦练一年,也不能练得如此完臻。心中佩服之余,更多的却是自豪之情。
约莫一盏茶功夫,古彦使完一套“太虚点梅”,收剑笑道:“怎样,我的剑法如何?”古辰连连点头道:“好,很好。”古彦笑道:“师父说这套剑法虽是入门,但练起来却颇为艰难,一般人要练到这个地步,少说也要五六个月。师父很高兴,说想不到我居然一个月就学会了,一直夸我厉害。他还说,再过一阵子,我就可以修炼《太玄经》了,当年苏武师兄的进度都没我快。”
古辰虽不知道《太玄经》为何物,但听到这般说法,也暗自高兴,笑道:“彦弟,你真是厉害,可比我强多了。”古彦笑嘻嘻道:“其实你也很厉害啊。”古辰呆了呆,道:“我哪里厉害了?”古彦拍手笑道:“你当然厉害啦,不然怎么会连骨头都一起吃下去了。”古辰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瞧得入神,竟连骨头都一块儿嚼碎,咽了下去,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古彦见他神情尴尬,哈哈一笑,道:“阿哥,我要走了,不然耽误了练功的时间,师父会生气的。”古辰不料他呆了这一会儿便要走,依依不舍道:“彦弟,你就要走了?再多呆一会儿吧。”古彦摇头道:“我真的要走啦,不过你放心,我会时常来看你的。”说罢一提剑,转身去了。
古辰望着他远去身影,不知怎地,心中纵然高兴,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呆立了半晌,才洗了把脸,披上一件外衣,如往常般往存放干柴的屋棚走去。
谁知还未走近屋棚,却见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呵斥声,似有人在激烈争吵。古辰心中一惊,急忙推门进去,屋棚内又挤又窄,竟一下子站了六个四代弟子,显得拥迫不堪。只见沈小经满面怒容,与其中一个弟子被另外四人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