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得实在是很好,几乎能放上杂志。
陈修齐有一手好的摄影技术。
他还长了俊朗五官,会穿工整校服,进入篮球校队,考取醒目成绩,甚至还有钢琴才艺,彬彬有礼,与人为善,是从师长到同龄人都会夸赞的对象。
周自恒想,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打架,会花周冲的钱,口哨吹得比哪一个流氓都响亮,成绩差得挂在年级末车尾。
【既然她只喜欢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特意翘课在操场上堵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给她送情书,你只来找我一个?】
——因为他害怕。
周自恒心底响起这样一个回答,极微弱,又极清晰,像是羽毛轻飘飘,又像是有千钧重量。
他在这一刻,清楚地窥破了现实的屏障。
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他和明玥之间,并不只有美好的相处,还有残酷的成长。
明玥用功和孟芃芃温书,他百无聊赖补眠;明玥刻苦一遍遍练舞,他躺在沙发过一个个游戏关卡;明玥年节去欧洲巡演,他自怨自艾整日精神不振。
时光在成长她,在一点点雕琢她,似乎正在催促她,让她变成自信又美丽的样子。她的面前好像铺了一条大道,一路延伸向一个笃定又璀璨的远方。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又或者掉进了大海里,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没有灯塔,没有路过的行船,没有北斗星的指引,比海更远的地方,还是海。
他看不见未来,周自恒这样想。
他的眼睛有一点酸胀,睫毛好像很沉重,想要眨一眨,但他依旧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因为有眼泪正在积蓄,正在窥伺机会落下来。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手上拿著的照片轻飘飘落在长椅上。
他每天载著她上下学,带著她去看电影,给她买奶茶,在黄昏日落时候亲吻她。这样的记忆幻化成了一个个七彩缤纷的泡泡,千般美丽,但一戳就破。
他披在身上的,包裹自己不受伤害的伪装,这时候被他亲手撕下,露出孱弱而鲜血淋漓的内里。
周自恒紧紧地抱住膝盖,又拉紧了外套,这样一个夜晚很冷很冰,每一阵风都会吹凉他的血液。
只有膝盖上一点是热的。
有一点湿,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他好像很久没有哭过了。
明玥整一个晚自习都不在教室,她把南城一中走了个遍,最后才在这片漆黑寂静的小树林里,找到了周自恒。
更深露重。
他披著黑色外套,蜷缩著躲在椅子上,参差树木的枝桠打落一地残影,夜晚无星子无月亮,四面透射过来的灯光把雾气染出苍白的色彩。
明玥仿佛看到了一幅线条繁复的涂鸦,但只有干净的黑白灰三色。
周自恒在画里。
她在画外。
格格不入。
好似风声和虫鸣都消停下去,周遭万籁俱寂。
明玥搓了搓手臂,搓出一些暖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裙摆,穿过茂密的杂草丛,走到他面前。
“周周。”
她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有点谨小慎微。
周自恒被这一句话惊醒,愕然抬头,她弯著腰,伸手想触碰他,又不敢,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
周自恒在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狼狈又怯懦。
他飞快地从长椅上跳下来,再后退半步,远离她,高高仰起头,企图借著树影的阻挡,不让她看见他红红的眼眶和睫毛上的水珠。
他还想在她面前,维持一点仅剩的骄傲的模样。
他缩在长椅上,是很小很小的一团,站起来后,身量颀长。明玥不知道他是怎么才能缩成那么小,几乎小到看不见,但她现在定定地打量他周身,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刺目又鲜明。
酒吧闹事留下的两道伤疤还未完全消退,旧伤又添新伤。
周自恒离她有些远,明玥想看清一些,可她走进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梗著脖子,好像在疏远她。
她一下午和一晚上的愧疚、担忧、害怕,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她停在原地,硬咽问他:“为什么……又受伤?”
她声音里有颤抖,眼睛里有水花。
她又因为他哭了。
周自恒心绪纷杂,他想走过去安慰她,想给她擦擦眼泪,但他双手在两侧握拳,说出口的,却是:“不关你的事!”
他的下巴扬的高高的,眉毛也扬的高高的,用桀骜不驯掩饰慌乱和脆弱。
他好像一只刺猬,受了伤就乱咬人,明玥被他的尖锐刺伤,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锲而不舍:“我们去医务室上点药,好不好?”她不等他说话,又自言自语,“你今天下午感冒药也没吃,别又著凉了……”
她画里带了些不舍得和埋怨,似嗔带怒,又有些娇滴滴。
周自恒打断她:“你烦不烦啊!”
他又胡乱抓了一把头发,狠狠撂下话:“我说了!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