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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因为腿受伤,无法参加训练,只能在医务室躺着。
江老师没有来看过我。也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
准确地来说,我没看到有人来看我。其实我每次早上醒来的时候,除了伴随着腿的隐隐作痛,还总是能在床头看到一束新鲜的花束,这三天来每天都不重样,安安静静地插在床头的玻璃花瓶里,花瓣还带着水滴,看得人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不过今天好像还没有新的花插进来,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了几支,没精打采地垂在瓶口,像被花瓶勒住了脖子似的。
可也没有办法舒缓一个人的孤单。
我的家庭很复杂,我的生父在弟弟出生三个月后过世了,妈妈为了养家糊口、找到家庭的支柱而辗转再嫁了好几个男人,我也完全理解。现在跟妈妈在一起的男人,他的孩子比我大几岁,我平时也叫他一声哥,是一家咖啡店的老板,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是人其实很好。他们父子俩的生活看起来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我妈和他爸俩人挺恩爱的。只是,在我家庭的全部故事里,我从来都像一个过路的人。
爸爸刚过世那阵子,妈妈带着我和还在吃奶的弟弟到处找工作,睡过桥洞也睡过公厕,翻过垃圾桶也偷过剩饭,十来岁的时候我悄悄去打工,妈妈应该早就发现了,但是她那时的心力都只能放在弟弟身上,毕竟弟弟话都还不会说,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性,多少也得做出一些贡献。但我没想到的是,妈妈的心里,从弟弟出生开始,好像就只有弟弟了。她对我的一切事务都显得随意、无所谓,我跳槽去哪里打工、我要不要上高中上大学、我学什么专业、我谈不谈恋爱,她一概都不过问,即便我主动问她的意见,得到的也只是一句“你决定吧”“你看着办吧”“你自己考虑吧”。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没有人依靠的日子,我受够了最亲的人眼中没有我的日子,我受够了为这个家庭付出一切但毫无收获的日子。
于是我离家出走了。
真是可笑,到底算不算离家出走呢?我去了隔壁市上了高中,考了大学,中间的需要她出面的任何手续和流程她倒是很配合,但是出现完之后就立马赶回到弟弟身边了。我只能笑笑。
我不羡慕或嫉妒陈予之,毕竟他比我小两岁,我也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供他吃喝和上学,我厌烦的是眼中从来没有过我的妈妈,她把所有的温柔、赞美、笑容都留给了陈予之。
可是无巧不巧,妈妈后来改嫁的这个男人跟我在同一个城市,我们竟然也就这么重逢了。我跟陈予之一直会时不时见面,吃顿饭或者玩一玩,但是那个女人我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后来见到她的时候,我光是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喜悦,我就开心了大半个月。
那天晚上我跟陈予之哭了一晚上,他跟我说妈妈见到我真的很开心,我一边哭一边说我才不信,心里却乐开了花,又甜又酸。
三天前晚上的那个人,是我亲人之外的,第一个给予我那么温暖的神情的人,似乎我还能隐约感觉到嘴唇上他的触感。
虽然他当时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把放在床头的两个煮鸡蛋和一盒牛奶吃完。这是我托同宿舍的学弟帮我带的,但他也不能算来探望我吧,毕竟马上要比赛了,他们的训练时间也很紧凑,怠慢不得。
比赛啊……
我靠在床头,轻轻叹了口气,恍惚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门其实开着,清晨的阳光刺剌剌地洒进来,那个人站在门口敲着门捧着金黄色的花,花上的水珠背着光好像能折射出虹光一样,看得人想哭。
我想了想,还是得跟陈禹泷说一声。
江仁其实也给我们班上体育课,但我在人群中隐藏得很好,他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但我看得出来他最近的精神不太对劲,但是更不对劲的是陈禹泷。
他自从腿伤之后就一直躺在校医院,我每次去偷偷看他的时候他都双眼无神地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发愣,晚上去的时候偶尔还能隐约听到他在哭,我每次都要等他哭完睡着才敢放心走,毕竟第二天还要早起给他送花。直到昨天早上,我撞见了给他送早饭的他的室友。
他的舍友哭丧着脸跟我说,他们队现在群龙无首,人心涣散,训练都没有动力了,也不知道这次比赛能不能拿到冠军。他说他们都很担心陈禹泷,但是教练没日没夜地给他们训练,练完已经身心俱疲了,根本脱不开身。
我思前想后,腿伤事小,没有大碍的话很快就可以恢复,但是心里如果有郁结是真的会影响到他未来的运动生涯,所以还是决定去跟他谈一谈,顺便也……道个歉。
毕竟在吻他的时候叫了凌访的名字。
于是我找了个没课的早上去找他,本来打算去送花,顺便等他醒,没想到他早早就醒了,湿漉漉的眼睛迷蒙地看着我。
“是……是你?”他张了张嘴,哑哑地说。
“你认识我?”我轻笑,走进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他的视线一直跟着我,
', ' ')('竟然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连续两年作为学生代表演讲了,成绩又好、人也好看,当然记得你。”我感觉到他一直在看我,我只能低着头换着花,“我弟弟也很崇拜你。”他说完轻轻笑了笑。
我瞥了一眼,看到那个连续几天毫无生气的硬朗的脸上,蓦地扬起了笑意,心里竟然也暖暖的。
“你对你弟弟很好吧?”我把昨天的花扔进了垃圾桶,已经有几支枯了,实在是活不长久。
“算是吧……我妈对他更好一点。”他低头,又是浅浅地笑了一声,有些苦涩,我大概懂了其中的意思,也不再多问。
“你的腿怎么样了?”我换完花,僵硬地坐在床边,故作轻松地问。
“嗯?哦,没什么大碍的。”他扬起脸对我笑,笑得比我的坐姿还僵硬,我心里瞬间揪紧了,一股无名火不知道从哪里就要冲出来。
“那你还打算回去训练吗?”但我还是忍住了,不过声音里强忍的镇定实在是过于明显。
他沉默了,然后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服上、被子上,我一下慌了手脚。
“怎、怎么了?你、你不想回去?”我一边问一边抽了几张纸递给他,手忙脚乱。
“我……我不知道回去还有什么意义……”他边哭边苦涩地笑,看得人心疼。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对他不甚了解,不是很熟,但是从我所知道的来看,田径就是他的全部,曾经包揽几乎所有长短跑项目冠军的他在场上有多风光,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有多无助。但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他会甘愿被江仁那种人蹂躏。
“你喜欢江仁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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