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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1 / 2)

“那便锻夏侯潋,夏侯潋废了,便从伽蓝村里遴选。总有一把刀会成功。”

“你想要小潋变成第二个持厌,夏侯霈不会同意的。”

木鱼声忽然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弑心长长叹了一声,“老朋友,我要走一条修罗之路,你会帮我么?”

烟锅里的火星闪闪灭灭,像一闪即逝的烟花。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会的,我们是朋友啊,弑心。”

视野渐渐黯淡,他忽然想,如果当初没有背叛弑心,或许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这是一条修罗之路,他们所有人都难以回头。手和脚一寸寸地变得冰凉,像一块石头。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弑心当初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他心里突然有了悲恸,这悲恸犹如冰冷的海潮,将他兜头淹没。他忍不住想,如果走过彼岸,他是否可以得到原谅?

不会的吧,他早已众叛亲离。他朝黑暗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持厌恬静的眸子。

“后会无期,段先生。”持厌道。

泪水划过眼角,他笑了笑,闭上眼。

“后会无期。”

第123章 无上极乐

回府之后才知道书情逃走了,那时候急着救沈玦,夏侯潋忘了书情会缩骨功,绳子绑不住他。沈玦和夏侯潋伤得都很重,只有持厌受了点儿轻伤。敷药的当口,沈玦让医正给夏侯潋诊脉,诊出来还是老样子,半点儿好转也没有。沈玦什么也没说,躺下睡了,只是老做关于夏侯潋的噩梦。

他借着受伤的由头在家一连歇了好几天,一面继续派人寻访名医。虽然这样,公文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宫里送出来堆在他的案头。起不来身,便让沈问行在旁边念给他听。临北侯府人去楼空,辽东的乱子还没有平定,很多事情需要他拿主意。

夏侯潋没让沈玦知道他把他娘骨灰扬了这事儿,反正沈玦一时半会儿不会去祠堂,能瞒多久瞒多久。他让缇骑送十七的棺木回杭州,又写了一封信说明原委,再封上自己所有的积蓄。棺车启程,消失在莽莽苍苍的黄土垄道尽头。夏侯潋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终有一日,他也将踏上这样的归途。

回到家,沈玦在书房里看公文,夏侯潋去找持厌。沈玦让持厌自己挑了个院子住,那家伙挑了个最偏僻的,窝在院里头四天没有出门。刚踱进院子,便见持厌蹲在柳树底下喂猫。不知道他从哪引来这么多野猫子,黑的白的黄的都有,在他脚边上挨挨蹭蹭,还有一只杂毛的攀在他肩膀上。

持厌比夏侯潋还穷。前两天莲香抹着眼泪来找夏侯潋,说伽蓝太欺负人,这么老实一孩子荷包里半个铜板也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刹那顶点银钱,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说着便把他的衣裳全拿走了,夏侯潋无奈,只好又问沈玦借衣裳穿。

或许是因为有股呆性,持厌格外讨女人喜欢。昨儿沈玦去他院里探望他,看见几个丫鬟争着要喂持厌吃饭。持厌抱着一只花猫坐在回廊底下看她们互相扯头发,神情有些慌张,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他大概没想到女人发起疯来比刺客还凶。

沈玦气得几欲吐血,一挥手把院里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男的。本想和持厌说几句体己话,毕竟是大舅子,礼数得周到。两个人对坐着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沈玦回屋去批公文了。

持厌看见夏侯潋,放下怀里的狸猫,两个人坐到花架下的石桌上,望着满园的海棠花,许久都没有说话。

“伤好了吗?”持厌问他。

“差不多了,”夏侯潋说,“在这儿住得习惯么?明儿带你去咱家转转,那是娘留给咱们的。”

持厌淡淡地说了声:“好。”

夏侯潋扭头看了看他,“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回到伽蓝去了?当年你在朔北,为什么会失踪?”

持厌没有回答,只问道:“小潋,你怕死吗?”

夏侯潋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怕死,”持厌伸出手,接住一枚飘落的海棠花瓣,“那么我就可以告诉你。”

六年前。

绵密的冬雪笼罩了整个世界,地上的积雪很深,足以淹到小腿。大清早的一个人也没有,巷子和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呼呼的冷风。

一阵埙声随着冷风飘过来,有人开了轩窗探出脑袋。那埙声藏在雪花的背后,向着很远的地方飞去。人们窝在被子里听着,莫名地觉得这埙声很冷,枯涩得像冬天的寒塘,埙声漫无目的地飘着,仿佛是被雪挡住了,中间呜咽了几下,像嫠妇宛转的哭声。

一曲终了,弑心放下陶埙,对身旁的持厌说:“这是我教给你最后一首曲子了,持厌。”

他们坐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边上被熏得漆黑的炉子里炭火嗤嗤地响着。有好心的人家会在门口放火炉,供过路人烤烤手。

“雪山地图我已经画在你的背后了,这是数代伽蓝住持秘密勘察的结晶。循着它你可以躲过雪山上的所有兵卫,找到阎罗的所在。”弑心慢慢道,“只是记住,我给你的药只能支撑不到五年,你必须抓紧时间。”

持厌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映着他悲伤的笑脸。

“真正的利刃,必以仇铸,必以血锻。我是锻成小潋的最后一滴血,”弑心拂落持厌身上的雪花,道,“等你听见我的死讯,便去栖霞寺寻他,那个头上扎着绷带的人就是他,你认得出来的。你们一同去往雪山,互相作伴,在茫茫大雪里就不会失去方向。”

“你一定要死吗?”持厌问。

“持厌,段九的耳目太多了,你们必须离开伽蓝才能去往雪山。为了清理追杀你的人,我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要送小潋离开,便只有我躺出一条血路。也只有战胜我,小潋才有挑战阎罗的资格。”

“我一个人足够。”

弑心摸摸持厌的头,沉默的青年头发软软的,像一个小孩儿。

“你不希望我和小潋死对不对?”

持厌点点头。

弑心笑了笑,转过头,指着风雪之外矗立的一座灰色影子,“持厌,你看,那里就是雪山,伽蓝的先辈长眠之所,伽蓝真正的刀冢所在。我们的先辈前赴后继,有的独行,有的结伴,却终究埋骨大雪,无人生还。他们的名字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即便是我也只记得第二十六代迦楼罗苏摩,第二十五代乾达婆阿日那,第二十三代摩睺罗迦张小怜……我老了,右臂的旧伤让我再也拿不起步生莲。持厌,你和小潋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你要记住,当你们进入雪山,伽蓝的先灵会护佑你们到达终点。当你们踏入漫漫黄泉,我、秋叶、夏侯霈、渡心……伽蓝所有先辈会守望在彼岸,为你们点亮回家的灯火。死亡不是远行,而是归家。”

持厌垂下眼眸喃喃:“归家……”

“是啊,归家。”弑心微笑着答道,他帮持厌把黑色葛布围巾拉起来遮住口鼻,又帮他戴上灰布兜帽,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去栖霞寺以前便去山里藏着吧,阎罗和朔北东厂有勾结,这里对伽蓝刺客的搜查松散很多。出门的时候不要露脸,更不要露财,给你的钱要省点用。如果遇见了喜欢的女人,可以和她说说话,但是不要和她睡觉。”

持厌轻轻地点头。

“我走了。”

弑心站起身,走向小镇外的茫茫雪原。他墨黑色的影子像一道孤瘦的老松,在一片雪白中有点扎眼。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持厌遥遥地问。

弑心顿了步子,仰头眺望着风雪中朦胧的远山。他道:“不会了。如果小潋没能打败我,你就逃吧,持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扭过头,微笑在雪中是模糊的,甚至有些透明,“只是不要害怕,持厌,所有在阳世的诀别,都是为了死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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