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去看李斯年。
李斯年虽然极少向她提起自己的父母,但从那些只字片语中,她也能感觉得到,李斯年生平最恨的,便是自己的父亲。
而今他最喜欢的熏香,竟是他的父亲也喜欢的,恨屋及乌的情况下,只怕李斯年连带着将自己身上用惯了的月下香也一并恨了去。
程彦的声音变了味:“宁王也会制月下香?”
郑公含了一口茶,道:“不错。”
“他虽然会制月下香,但不大用香。”
程彦听此,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喜欢用香便好,若是宁王身上也带着月下香,以李斯年对宁王的讨厌,联想自己身上的月下香,只会恶心到不行。
郑公的声音仍在继续:“他喜欢将香送人。”
“当年他便是用一盒月下香,叩响了郑家的大门。”
听到这,程彦面色有些古怪。
宁王喜欢送人月下香,而李斯年的母亲最喜欢的便是月下香,这月下香,大抵是宁王送与李斯年母亲的定情之物。
李斯年的母亲爱极了月下香,宁王又会制香,然而李斯年的母亲身上却无月下香可用,由此可见宁王对李斯年母亲的态度。
若是真心爱极了那个人,又怎会连三五枚月下香都不愿意赠她?
程彦忽而有些明白,李斯年对宁王的刻骨恨意——宁王是负了谢家女的。
东风吹又来,撩起李斯年鬂间未曾束起的发,他肩上的狐皮大氅随着东风轻轻摆动,越发衬得他身材消瘦,遗世独立。
是遗世独立,便是孤寂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程彦很想抱抱面前永远冷静自持的少年。
程彦伸出了手,丝毫不顾忌屋里仍有着郑公林修然与郑余三人,将李斯年的手握在手中。
李斯年的身体并不算好,体温也比寻常人低上一些,到了寒冷冬日,他的手永远是凉的。
程彦紧紧握着李斯年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将他一贯微凉的手指暖热。
李斯年向她看来,她回以灿烂小脸。
窗外积雪自梅花上滑落,无声落在地上。
腊雪红梅,乃是冬日里最美的场景。
李斯年映着雪景,眼底的雾霾慢慢淡去。
李斯年与程彦关系的亲密并非秘密,在座众人无不知晓。
但知道是一回事,当面看到二人手拉手是另外一回事。
郑余长眉轻动,心中念了一句年轻真好。
林修然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心中直说程彦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若他林家的女儿在此,断然做不出这等丑事。
郑公见二人手指交握,眼底却是含了一缕笑意。
这便对了。
上天终于垂怜了他一次。
李斯年像极了宁王,却也不像宁王,他有着与宁王一样的经天纬地之才,也有着与宁王一样的儿女情长,却没有宁王的被情所困,断送未来,断送身家性命。
李斯年身边的安宁翁主,是他人生路上的启明灯,安宁翁主在,李斯年便永远不会意志消沉,如宁王一般,一世英名,毁于女人之手。
想起宁王,郑公一声叹息。
屋中一时无话,郑公静默片刻,又问李斯年:“敢问郎君,这个月下香,当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并无他人指导?”
他总觉得,那个心有丘壑、不甘庸碌一生的宁王,而今还活着。
李斯年眸光轻转。
怎会没人指导?
凌虚子丢给他的那本书,虽没有月下香的调制方法,却告诉了他各种香料的相生相克,让他从中悟出了调制月下香的法子。
李斯年想起前几日凌虚子交代的话,让他不要在见郑公的时候使用月下香。
凌虚子,月下香,宁王。
李斯年眸光骤冷,便感觉到掌心程彦传来的温度。
温暖,阳光,似乎还带着程彦身上特有的甜香。
李斯年垂眸,敛去眸中冷色。
李斯年再抬头,眸中已恢复往日的风轻云淡,浅浅一笑,对郑公道:“并无他人指导。”
若凌虚子是假死偷生的宁王,那他丝毫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
郑公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郑余见了,起身给郑公添茶,唤了一声:“父亲。”
郑公回神,接过郑余递过来的茶。
罢了,都过去了,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宁王辜负他至此,让他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他又何须对他的生死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