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一句劝,前方有路便回头,莫等到置身悬崖之上,方想起收手。”
许裳脚步微顿。
她自幼长在清河郡,只有在朝贺的时候才会来华京,对宫中之人不大熟悉,更听不出来说这句的男子是谁。
虽然听不出来,但她只觉得男子的声音颇为熟悉,像是在哪听过一般。
许裳秀眉微动,前方又响起女子的声音:“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女子的声音颇为凄凉,许裳纵然没看到女子的脸,也能感觉此时的女子多是眼中含泪的。
许裳微微一惊,抬手示意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们退出小道——这个女人的声音,是天子最为宠爱的薛妃的声音。
她曾听程彦向她提起,昭阳殿的薛妃最是不安分,表面温良贤淑,实则功于心计,没少给程彦添堵。
许裳秀眉微蹙,抬眸看向前方遮着二人身影的假山。
薛妃悲凉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愚不可及!”
“自始至终,你从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什么!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许裳微蹙着眉头舒展开来又蹙起,心中有些同情李泓——她知薛妃与程彦素来不睦,初听薛妃的那句话,还以为薛妃盘算着谋害程彦,这才遣退侍女自己做了小人。
而今听来,却是薛妃自己的事情。
这般隐秘的□□,她听了也是无益。
本着非礼勿听,非礼勿看的心理,许裳转身离去,身后隐约传来薛妃的声音:“你若还有一点点良知,此生便不该在我与九公主面前出现!”
小道荒废良久,地上有枯枝,许裳走得急,一时没留意脚下,枯枝轻轻折断,发出一声轻响。
“谁?”
男子声音凌厉,许裳脚步微顿,须臾之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七公主,快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
许裳装作刚走进来,向里面喊道。
薛妃面色变了变,与面前的崔元锐对视一眼。
崔元锐对薛妃轻轻摇头,示意薛妃不要轻举妄动。
外面又传来许裳的声音:“七公主,我们再不出城,便要赶不上中午的狩猎了。”
七公主生母被谢元害死,跟在丁太后身边长大,受长公主与程彦的影响,喜欢骑射,性格活泼,颇受李泓与丁太后的宠爱。
七公主比程彦小上一些,可未来的驸马已经定下了,是汝南袁家的儿郎,郎官入仕,前途不可限量。
薛妃眸光微闪。
若是七公主听到她的话,这便有些棘手了——一个没有母亲庇佑,还能活到这么大,并且深受天子与太后宠爱的人,怎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不过好在这位七公主素来冷心冷肺,从不参与朝中争斗,更不关心宫中夺宠,哪怕听到了这些话,也只会装作没听到,并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许是因为七公主许久没有答话,许裳在外面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七公主不在这里?”
“罢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许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假山后的薛妃与崔元锐松了一口气。
出了这么一件事,薛妃再无心情与崔元锐说话,本欲与崔元锐各自离开,忽又想起许裳刚才的话,眸光一冷,拉住崔元锐的袖子,道:“许裳不能留。”
崔元锐皱眉道:“她刚进来,或许没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
“更何况,你我曾议亲之事并非秘密,她纵然听到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大夏民风开放,天子连寡妇都纳了,一个曾与旁人议过亲的妃子,委实算不得什么。
薛妃听此,无声笑了,杏眼蕴着水光,看着崔元锐,慢慢道:“崔元锐,你我之间,仅仅只有议亲么?”
第95章
崔元锐呼吸一滞。
他与薛妃仅仅只是议过亲的关系么?
显然不是的。
他与薛妃相识很久了, 那时的薛妃,远不是今日的功于心计,她只是自尊心很强,爱耍些小性子。
他出身于清河崔家, 自幼见惯的, 是温婉贤淑又笑不漏齿的大家闺秀,骤然遇到有些任性的薛妃时,他最初是不喜的。
他觉得世家女就应该像他的长姐或者姑姑们那般, 喜怒不形于色, 做事进退有度, 而不是像薛妃这般, 带着几分娇俏任性。
可相处久了,他才知道薛妃的好,再去看他以往见过的世家女, 便觉得她们千篇一律, 被祖训家规不仅约束了行为, 更将思想也一并禁锢了。
薛妃, 便是不曾被禁锢不曾被约束的人, 她是自由的,从行为, 到灵魂。
他由最初的不喜,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见过薛妃这样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薛妃相处。
薛妃便笑, 笑他的呆,笑他迂,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倚在他的胸口。
他心跳如擂鼓,薛妃便笑了起来,说道:“大傻子。”
那时的阳光分外灿烂,薛妃明艳照人似朝霞,直直闯入他的人生,让他原本古井无波的世界有了波澜,更有了光彩。
他很珍惜这抹波澜与光彩,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薛妃便使了小性子,带着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光和热,离开他的世界。
可是到最后,薛妃还是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