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
程彦在宫里忙到深夜才回公主府。
回府之后,她尚未去梳洗,便去了李斯年的房间。
夜色已深,李斯年喝了药,早早睡下了,只剩下纱幔轻舞,与越来越浓烈的月下香。
程彦来到李斯年的床畔,轻轻挑开一直垂到地面上的浅青色纱幔。
月色朦胧,穿过窗台,斜斜洒在李斯年的脸上,檀香云雾缭绕,聚在他的周围,和着月光,将他衬得恍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
许是千机引的毒性太过霸道,他在睡梦中都不大安稳,好看的眉紧紧蹙着,薄薄的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程彦眸光微暗,伸出手,轻轻覆在李斯年的额头上,想将他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又怕自己的动作吵醒了好不容易在药物的帮助下才能入睡的李斯年。
犹豫片刻,程彦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手放在李斯年的额头上,感受着他略显微凉的体温。
他一定很难受吧?
白日里,她见他额间一直有细细的汗珠浸出,原本便极白的脸,越发显得苍白,他什么也不说,更不喊疼,只是挑弄着鎏金熏香炉里的熏香,让清幽的月下香变得浓郁,甚至气味呛人。
他总是这样,疼了也不告诉她,只是自己默默忍受着。
她知道他好面子,不好揭穿他,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一般,面不改色与他说着话,然而低头垂眸喝茶间,茶水里却清楚地映照着她的心疼。
月色静谧,程彦睫毛颤了颤。
冰凉的水色,落在李斯年光洁的脸上。
李斯年眉头微动,慢慢睁开眼,借着朦胧月色,看到自己面前秀眉微蹙着的程彦。
少女依旧般般入画,凤目微挑,可眼圈却是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斯年吃力地抬手手,将她垂在脸侧的发梳在耳后,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只是怎么了?”
“谁人这般不长眼,将我的小翁主欺负了去?”
李斯年与往常一样轻笑着,语气轻快,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程彦听了,越发觉得心疼,道:“不长眼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斯年便笑了起来,和衣慢慢坐起身,看了看程彦,笑着问道:“我如何惹了小翁主?”
程彦垂眸道:“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如此的。”
“嗯?”
李斯年眸光轻转,轻轻捧起程彦的脸,看她微红的眼角,看她微抿着的唇角。
“小翁主这是心疼我?”
李斯年问道。
若是如此,他这一番罪,倒也不算白受了。
最起码,让他明白了程彦的心。
哪曾想,程彦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道:“我视你为至亲兄长,自是心疼你的。”
李斯年面上的浅笑僵了一瞬。
李斯年看着程彦澄澈的眼眸,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
片刻后,李斯年还是放弃了,程彦的眼睛清澈见底,并没有他期待着的旖旎心思。
李斯年松开了握着程彦脸的手,面上的浅笑淡了几分,疼痛自骨头深处发散开来,让他身体微颤,止不住咳嗽着。
程彦连忙将熏香炉往他身边推了推。
浓烈到有些刺鼻的月下香侵入肺腑,李斯年方觉得好受一些,偏过脸去瞧程彦。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对他的关切,她的心疼他瞧在眼里,却也让他闷在心里。
他待她如此,她竟将他当做兄长?
委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斯年又是一阵咳嗽。
程彦手忙脚乱给他顺气。
明明刚才瞧着还好好的,怎地她一过来,他便这般难受起来?
难不成是她搅了他的梦的缘故?
程彦心乱如麻,完全不曾意识到李斯年这会儿的咳嗽是她的一个兄长引起的。
好半晌,李斯年才止住了咳,淡淡向程彦道:“小翁主的兄长,我委实担不起。”
“若以辈分来论,你当唤我一声表叔。”
月色太朦胧,程彦没瞧见李斯年眼底的神色,只看他面上如往日一般风轻云淡,只以为他在纠正自己与他的辈分,便给他倒了一杯参茶,喂到他的唇边,道:“表叔就表叔,只要你好好养病,让我唤你什么都可以。”
李斯年准备喝参茶的动作一滞。
程彦只以为他病重虚弱,需要人喂他,便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以宁王那边来论,李斯年的确高她一个辈分,以谢家这边来论,李斯年的母亲是谢元的妹妹,她的舅舅曾娶过谢元的侄女,李斯年是跟她的舅舅一个辈分的,她唤李斯年一声表叔,的确颇为正常。
李斯年不想应这一声兄长,那她改口叫表叔,甚至表舅都没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