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皇子公主们已经数十年不曾见过这种兵变, 陡然又经历一次,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薛妃不住颤抖着, 捂住八皇子的眼睛, 将八皇子紧紧抱在怀里。
天光乍破, 金乌初升, 温暖的阳光慢慢照进紫宸殿。
薛妃微眯着眼,抬头看着正殿门口的人。
李泓一身天子常服, 眼里噙满了泪, 微伸出手,口中喊着璋儿, 跌跌撞撞向倒在地上的李承璋走去。
那一支弩/箭射的是李承璋的心口,纵然大罗神仙在世, 也救不了李承璋的性命。
李承璋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李泓扑在李承璋身上, 痛哭出声:“璋儿, 你好生糊涂!”
“这大夏江山, 朕不传给你, 又能传给谁?”
“你为何不能有点耐心,等一等朕呢!”
李泓哭声悲凉, 声声哀切, 他是被兵变逼宫的天子, 更是一个痛失儿子的父亲。
看到这一幕, 薛妃不悦蹙眉。
李泓直至现在仍心疼着李承璋的死去。
哪怕李承璋要取他的性命,夺了他手中的江山,他仍是只记着李承璋的好——毕竟李承璋已经死了,死人在活人心中,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尽管这个死人刚才打算要了紫宸殿中所有人的性命。
李泓哭,殿里的皇子公主们也在哭,薛妃怀里的八皇子转着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殿中哭泣着的众人。
薛妃被这些哭声闹得头疼,怀抱着八皇子,走到李泓身边,道:“陛下,四王爷已薨,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叛军,论功行赏。”
她没有直呼李承璋的名字,更没有把李承璋叫做乱臣贼子,毕竟李承璋在李泓心里,李泓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他百年之后的皇位继承人,她哪怕投其所好,也要尊李承璋一声四王爷。
更何况,如今李承璋死去,她的儿子便是下任天子的最佳人选,越是在这种事情,她越不能掉以轻心,在对待李承璋的事情上,她需要更加谨慎才是。
李泓又是痛哭,又是喝骂李承璋眼皮子浅,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等。
薛妃柔声劝解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泓面上方好一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薛妃道:“他做出如此蠢事,难得你还唤他一声四王爷。”
薛妃道:“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与陛下是血脉至亲。”
听到儿子二字,李泓心中又是一痛——他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他倾注了所有心血寄以厚望的好儿子,竟想弑君杀父,篡夺皇位。
若不是崔元锐发现得及时,这会儿躺在地上的,是他的尸首。
李承璋死去,他哭得这般悲伤,若他死去,李承璋只怕心中只有开心庆幸吧?
庆幸他这个天子死了,自己终于可以登基为帝了,再不需要在他面前辛苦伪装,小心谨慎行事了。
想到这,李泓眸光转冷,心中的悲痛淡了一分。
他儿女众多,尚且如此悲痛,可李承璋,只有他一个父亲,却盼着他早死,父与子之间,竟不平至此。
终究是他看重亲情、也太看重李承璋了,才会让李承璋胆大至此,做出如此蠢事。
稚儿不懂大人间的情绪翻涌,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拽了拽李泓的衣袖,咿咿呀呀说着话:“父、父皇,哭,不哭。”
薛妃见此,不再顾忌冲鼻的血腥味,把怀中的八皇子往李泓身边松了松,道:“陛下,您看,小八在心疼您的身体呢。”
八皇子被薛妃养得白白胖胖,又因年龄小,正是不知道害怕的时候,扯着李泓的袖子撒娇,还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擦他的脸,似乎想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一般。
李泓心中一软,从薛妃手中接过八皇子,举在脸前亲了又亲,道:“还是小八知道跟朕亲。”
正殿外的李斯年看到这一幕,不觉眉头轻动。
这个薛妃,的确有几分本事。
崔元锐控制了紫宸殿周围的叛军后归来,径直绕过李斯年,走向殿中的李泓。
他与李斯年往来是私下的事情,明面上,他与李斯年是陌生人。
崔元锐单膝跪在李泓面前,道:“敢问陛下,殿外叛军如何处置?”
听崔元锐提起叛军,李泓眸中满是厉色,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他们,老四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兵变逼宫?”
“杀了,一个不留!”
崔元锐抿了抿嘴角,应声退下。
这便是天子。
自己的儿子做出再多的错事,也错不在儿子身上,而是被周围人挑唆了,迷了心智。
他的儿子,永远是清清白白的好儿子,错的永远是旁人。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的禁卫军。
他们也是有父母家人的人,一时被李承璋胁迫走错了路,却要为此搭上自己甚至全族人的性命。
这便是兵变。
无论成功与否,都是血流成河。
大夏自立国便传承下来的兵变夺嫡,究竟什么是个头。
崔元锐无声叹息,退出紫宸殿,与轮椅上的李斯年擦肩而过。
李斯年随手将怀里的诸葛连/弩交给一旁的近卫,转动轮椅,来到正殿。
李承璋死后,原本四散奔逃的宫女内侍们又回到紫宸殿,哆哆嗦嗦开始打扫宫殿,照拂公主皇子,因其他宫殿仍有叛军尚未剿灭,皇子公主们全部留在紫宸殿,好在紫宸殿颇大,几十位皇子公主并宫妃们聚在一起,倒也不显得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