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剑轻笑,摸了摸他的头,不置可否。
六皇子剧烈咳嗽着,口角溢出黑色的血液。
他抬起手,向空中抓去,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抓住,重重落在地上。
他还是没有到达那个位置。
他短暂又凄惨的一生,哪怕有了沈存剑的引路,也难逃死在祭天台的命运。
或许,他该听沈存剑的话,不来钧山祭天,让沈存剑安排的人过来。
可是他被忽视,被不承认了那么久,他想向天下证明,他如今是九州天子、大夏之主,他堂堂正正站在祭天台上,上高苍天,祭祀列祖列宗。
他只想争这一口气,却被这口气断送了性命。
六皇子永远闭上了眼睛。
“天子崩天,敲丧钟传信华京——”
祭天台上乱成一团,不知谁高呼了一声,又不知谁拿起了鼓槌,丧钟敲醒,响彻山间。
大夏规制,每个驿站都有丧钟或喜鼓,用来传信天子崩天,或者天子登基。
丧钟一声声传下去,沿途的驿站跟着敲响,丧音一路传到华京城。
皇城,紫宸殿。
殿中两股禁卫军缠斗不休,丧音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更清楚。
金乌躲入云层,天空是雾蒙蒙的一片。
血与铁的世界中,不知是谁率先停下了攻击,道了一声:“天子崩天了。”
沈存剑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
顾群身披盔甲,一路砍翻混乱的禁卫军,来到沈存剑身边,抱拳道:“恩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存剑直直看向钧山的方向,仿佛没有听到顾群的话一般。
顾群又唤了一声:“恩师?”
“没用了。”
沈存剑轻笑,道:“六皇子已死,我再多的算计,也无用了。”
他不该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胡来,让这一时的意气送了他的性命。
千番筹谋,万般算计,终究功亏于溃。
顾群麾下的禁卫军失去斗志,顾群不免有些着急,道:“恩师,这或许是程彦与李斯年的诡计,为的是扰乱军心。”
“不,”
沈存剑摇了摇头,道:“七杀与罗生两大暗卫组织,一个也不曾跟随程彦而来,他们全部去了钧山。”
“六皇子,的的确确死了。”
沈存剑的声音越来越低,程彦带来的禁卫军越来越近,转眼间便要杀到沈存剑身边,顾群再顾不得其他,并起五指,一记手刀砍在沈存剑的脖子上。
沈存剑不曾设防,当即昏了过去。
顾群带着沈存剑,在亲卫们的保护下迅速撤离紫宸殿。
李斯年素来眼尖,看到这一幕,从身边亲卫手里接过改良后的连/弩。
这个连/弩,曾将四皇子李承璋送上西天。
李斯年抽出弩/箭,搭在弓弦上,手指轻扣,弩/箭穿过混战中的禁卫军,追随着顾群与沈存剑而去。
血色,越来越越粘稠。
皇城内亦敲响丧钟,程彦再不犹豫,登上丹墀,高声道:“六皇子已死,你们究竟为谁而战?”
“谋逆夺位之人是六皇子与沈存剑顾群三人,与尔等无关,若此时放下武器,我上告天子,饶恕你们的罪过!”
程彦的声音响在紫宸殿,禁卫们慢慢停下了动作。
他们虽然不再攻击,但仍是不曾投降,手中握着佩剑,警惕地看着周围人。
程彦眸光轻转,向一旁的李斯年使了个眼色。
李斯年会意,趁众人不备,抽出亲卫腰间佩剑,丢在地上。
长剑落在汉白玉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一剑落,而后众剑落。
事后程彦与李斯年提起,语气颇为唏嘘:“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追随沈存剑与顾群多年,谁也不愿做第一个背叛者。”
“但当有人开了这口子,他们心中的防线,便彻底崩塌了。”
叛军们纷纷弃剑,禁卫军与内侍们打扫着战场。
程彦与李斯年携手,一前一后走入紫宸殿。
紫宸殿早被沈存剑换了装饰,为了提防李斯年用毒,沈存剑几乎是搬空了这里的一切。
程彦环视着空荡荡的紫宸殿,陈年往事涌上心头。
这里是大夏最为尊贵的地方,也是大夏最为艰难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所在,亦是最危险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