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笑了笑,说道:“别忙着向我这个老婆子道谢,明日的床榻,你可要上点心。”
别看驿馆从外面瞧着甚为好看,但里面的东西,怎能与华京城贵人们用的东西相比较呢?
尤其是床榻,寻常人躺上几夜倒还可以,哪里经得起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折腾一晚?
颠龙倒凤一夜后,不甚结识的床榻必会四分五裂,近日风霜大,贵人又是金尊玉贵教养大的,多半不会冒雪前行,只会在驿馆多留几日,这种情况下,七零八碎的床榻便分外不合时宜了。
还是要尽快给贵人准备好心的床榻,免得扰了贵人的兴致。
小侍从忙不迭点头,会心一笑,说道:“我这便派人去办。”
“不,我亲自督促人去办。”
——贵人打赏这般阔绰,他怎舍得将这种差事交给旁人做?
还是自己来做,自己领赏为好。
小侍从这般打算着,辞别婆子,一路小跑去找工匠准备新的床榻,心中只盼着自己这次的殷勤做对了地方,明日午后换床时,能得贵人一大笔的赏钱。
小侍从的心思何晏无从得知,若是知晓了,必会骂侍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与未央纵然曾经结为夫妻,可也只是拜了天地,并未入洞房的那种。直至今日,他连未央的手都不曾拉过,曾经的夫妻做到这种地步,他与未央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例了。
如今他与未央虽有进一步的发展,但也仅仅只是未央不再敌视他,处处提防他,将他当成一个朋友来对待,前途漫漫,他与未央仍有许多路要走。
至于婆子与侍从心中所想的他与未央被翻红浪,以至于将床榻都弄坏的事情,这种旖旎心思,他午夜梦回都不敢想。
下雪的夜里格外静谧,何晏守在未央的床榻旁,时不时用手探一下未央的额头——未央衣裳单薄,在雪原中行了许久,亦吹了许久的风,极容易在夜里起热。
驿馆的人他用着不放心,便自己守在未央身边,虽说冬日夜长,颇为难熬,但看到未央睡得分外香甜的小脸时,他便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他与未央相识许久,这是他第一次看着未央入睡。
何晏一向紧蹙着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浅浅笑意在他眸间蕴开。
他伸出手,给未央掖了掖被角。
手指划过被角时,又看到未央脖颈处的伤口,刚刚舒展的眉头不免又蹙了一下,带着轻轻浅浅笑意的眸色暗了一瞬。
楚王。
何晏手指轻叩着床榻,心中默念着楚王的名字。
……
这一夜,未央睡得极沉,也极香。
再醒来,窗外映着雪,白花花的一片,刺眼得很。
未央睡醒,有些不适应,揉了揉眼,懒懒伸上一个懒腰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懒觉了。
未央这般想着,屋内突然响起男子清冽的声音:“醒了?”
她的房间,怎会有男人?
未央微微一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茜红色的纱幔自房梁一直垂落在地上,男子身着琉璃绀色的衣裳,外面罩着雪蓝灰色的衫,以云气纹为骨,飞鸟做辅,料子虽然也是锦缎,却是不甚精致的永昌锦,不用想,也知道是随从临时采买来的。
可就是这样粗放稚拙的永昌锦,却也难掩他般般入画的昳丽面容,反倒给他工笔画似的清隽无俦添了几分飒沓风流。
未央有一瞬的失神,窗外雪色闪着眼,未央又很快回神,道:“阿晏,你怎起得这般早?”
话音刚落,她忽而发觉自己换了衣服,身体也被梳洗得干干净净,未央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屋里的何晏,红晕慢慢爬上脸。
“你——”
简直无耻!
未央质疑的目光火辣辣,何晏清冷面容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
未央见此,心中越发生气。
亏她还觉得何晏是正人君子,那般信任他,可他却趁她昏睡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未央在心中将何晏骂了千百遍,近日里好不容易对他升起的几分好感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再度看走了眼,竟将浪荡子当成了良人——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被喜欢的人趁人之危是另一回事,在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下,何晏是不能对她动手动脚乃至给她梳洗换衣的。
尽管她对何晏的确有着三分好感。
羞愤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未央面上几乎能滴出血来,随手拿起枕头,狠狠向何晏砸去。
何晏避也未避,直挺挺地被枕头砸得结结实实。
枕头砸过何晏之后,骨碌碌滚在地上,何晏眉头微动,声音平缓道:“是我请驿馆婆子来换的。”
未央一怔,准备再拿东西砸何晏的动作停止了,抬头看了又看何晏,心中半信半疑。
何晏继续道:“你若不信,我可请婆子前来作证。”
何晏面上一派坦然,毫无做了亏心事的内就不安,说话间,让守在门外的暗卫去请昨夜给未央梳洗换衣的婆子。
暗卫隔着屏风应下,正欲去找婆子,屋内又响起未央的声音:“罢了。”
“我信你就是了。”
暗卫退出屋外,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何晏俯身捡起未央砸过来的枕头,走过去将枕头还给未央。
刚对人发过脾气,未央面上有些不自然,接过枕头抱在怀里,别别扭扭道:“我误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