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这话原封不动全出现在了陆渊桌案之上,他捏着那信纸,微笑看着云露华道:“你看看你,好大的本事,这白缙为了你至今还在寻死觅活呢。”
云露华吐了一颗果核出来,皱了皱眉,拿过信纸大致看了一遍,嗤道:“他那根本不是为了我。”
陆渊挑眉道:“愿闻其详。”
云露华将嘴里的果肉尽数咽下去以后,喝了口茶过嗓,才道:“你知道有这样一种人吗,他把你想象成天上的仙女,以为你不会打嗝磨牙,觉得你就是个十全十美的,要与他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可结果,你并不是这种人,世上也根本没有这样的人,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他臆想中的爱情。”
可陆渊却道:“你确实不会打嗝磨牙。”
云露华一噎,恶狠狠瞪他一眼,“别打岔,我的意思是,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臆想中的我,其实我根本不是那个样的,与其说他喜欢我为了我寻死觅活,还不如说他是为了他自己在寻死觅活,还非得扣在我头上,得亏旁人不知道,要不然又得说我如何辜负了这样的痴情郎,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他这样喜欢着呢!”
其实就是读书读傻了,过日子哪里没有烟火气的,会吵架会赌气,有的时候将人气得半死,可几天不见又想着慌。
陆渊因她这话陷入了沉思,云露华却刺挠起他来,酸溜溜道:“今儿个又有两个媒婆上门说亲来着,那些官家小姐个个出身好,样貌好,知书达礼,温柔贤惠,我给你留了两个,要不你看看?”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小像来,那小像边都卷了,可见是被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陆渊脸一沉,真就拿过小像看了起来。
他指着其中一个,“既然你这么费心,那就这个吧。”
云露华咬着下唇,气鼓鼓道:“这个不好,额头不够饱满,鼻子也不高,不是宜男之相。”
陆渊又指了一个,“那这个。”
云露华看了一眼,又说不好,“这个家里好几个弟弟咧,万一以后混不好,指不定都得找你帮衬着,没的拖了你的仕途。”
陆渊轻嗤一声,又指最左边这个,“这个呢?”
云露华搅烂了帕子,想不出什么不好,憋了半天只能扯着嗓子道:“这个名字中带火,你属水,和你相冲,以后必定不好相与!”
说来说去,竟都不好,陆渊打趣道:“既然这样麻烦,那干脆别折腾了。”
云露华说不行,“回头京城里又得编排我是个妖精,不许你娶妻了,你娶吧,娶了我就带孩子搬到山寺里去过自在日子!”
她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娶,陆渊闷笑两声,上前揽住她的肩,“那不如这样,我再娶你一回,你往后就当我的夫人,好不好?”
第65章
陆渊说的不是抬, 而是娶。
何为娶?那就是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 十里红妆。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儿不盼着这一日, 从情窦初开盼到及笄以后, 云露华曾经也盼着, 她少女时期幻想着有朝一日, 能被意中人风风光光娶进门,她的婚礼一定要盛大,大到成为全京城经久不衰的美谈, 大晟女子皆为之艳羡的表率。
那一日爹娘会含笑送她, 阿弟替她拎着裙角,金凤玉鹿随她入喜轿,她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但很可惜,一样也没实现,当年云家获罪, 安乐侯府是一顶小轿趁着天黑从侧门把她抬进来了, 席面都没摆上一桌,就这么糊里糊涂成了陆渊的妾室。
云露华当然希望自己能被风光娶一回, 她承认自己有点心动,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从陆渊怀里溜走, 她道:“不行不行,万一祁王没登基,你肯定会被瑞王整死, 到时候我也跟着倒霉,我不能答应你。”
风险还是有的,这历朝历代真正能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 哪个不是经过血雨腥风,争储是一件你死我活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你到底站队的成不成功。
陆渊沉默了片刻,只好道:“好,但我今日的话并不收回,你若愿意了,随时可以再和我说。”
这日朝堂之上,祁王为首,立于龙椅下的丹墀之上,手捧玉玺,听内阁和朝臣们进言,偶尔需要他决议的时候,便会沉吟思忖,留下折子。
刑部尚书从队列中出来,行礼后道:“微臣有本要奏。”
祁王微微颔首,“奏。”
刑部尚书将手里的折子由大监递给祁王,开始洋洋洒洒说了起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五日前,镇国大将军府竟遭奸人泼狗血羞辱,惹百姓观之议之,经查这奸人乃是散骑常侍陆大人府中家丁,光天化日之下,陆府家丁竟如此目无王法,置官府朝廷于不顾,京兆尹府却毫无动静,有意包庇,镇国大将军乃是开国功勋,世代忠臣,受此侮辱,却无处伸冤,这其中究竟是官官相护,暗中勾结,还请祁王殿下彻查!”
祁王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瑞王,见他神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他挑了挑眉道:“本王原以为刑部管天下刑狱,覆及叙复官秩等大事,司内繁忙,不曾想张尚书还能兼顾御史台纠察的差事,着实是辛苦啊。”
刑部尚书有些悻悻然,但上回经过黄御史的事情,御史台全都成了哑巴,这事瑞王交给了他来办,他也只能强撑着做完。
于是他大义凛然又道:“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微臣不做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人,只盼我大晟再无朝纲祸乱之辈!”
这就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做着口是心非的事情,嘴上却能说出最赫赫扬扬的话,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有多么的义愤填膺,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臣。
祁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真就一点端倪也无,他笑道:“张尚书如此忠勇,真叫本王佩服,既如此,这事就交给张尚书去查吧。”
刑部尚书闻言一愣,他原本是抱着会被不待见或者叱责记恨的猜想,结果祁王这样爽快,直接把这事交给了他,反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他踌躇道:“此事已经分明,殿下何必还要微臣去查,直接惩处便是。”
祁王却道:“这事既然是张尚书提出来的,想必张尚书最为清楚了解,而且张尚书为国之心天地可鉴,整顿朝纲,就由张尚书带头开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刑部尚书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跪下领命。
祁王这般事出反常,刑部尚书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既然在大殿之上当着众臣的面应了下来,刑部尚书也不怕他反口不认。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查的,派个人去陆家把那泼狗血的小厮逮住,人前脚还没踏进昭狱的门呢,后头就什么都招了,刑部尚书年轻时也管过刑狱审问一事,过手的犯人不说多硬气,但最次的都得挨上几鞭子才吐话,像这小厮这样爽快的,按理来说他该觉得省心,但又总觉得有点不对。
小厮说是受了云露华的指使,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刑部尚书这话一样,刑部尚书将他押到祁王面前时,感觉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他看祁王装模作样审问了一番,然后板着脸道:“张尚书莫不是诓本王。”
刑部尚书不明所以道:“微臣不敢。”
祁王冷笑一声,“这小厮说泼狗血一事是陆渊的妾室所为,因她曾与王氏女有过龌龊,心怀不满,才伺机报复,这事怎么变成了内宅妇人的口舌杂事,争宠嫉恨,张尚书为一司之主,二品大员,就只查到这么浅显一层,若不是张尚书有意包庇,那就是你这差事办的不用心。”
刑部尚书下巴惊掉了,张着嘴看他,慌忙辩解道:“微臣也觉得这事不止是妻妾争宠这么简单,这小厮如此认,必定是受了指使,再者...究竟是那妾室所为,还是陆渊授意,拿妾室顶罪,微臣觉得里头定然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