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惊蛰天未亮便醒了,睁开眼望着帐顶,再无一点睡意。
昨日他离开后,脖间挂的玉球断续亮了几次,惊蛰没有去理会,任由它闪烁不停。
这般发呆许久,待屋外天色蒙蒙亮起,他起床唤小二送来些热水,洗漱过后,便离开客栈出了门。
因着时辰尚早,惊蛰出来时,街巷中还很安静,等独步走到东市,周围才开始热闹起来。
街中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惊蛰走到一处店招之下,往一处卖糖糕的小摊看过去。
他正要抬步上前,衣服却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惊蛰转过身看去。
扯他衣服的是一白发老者,瞧着有几分面熟。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身后的糖画摊子,这才记起来,这地儿正是昨夜顾璟浔买糖画的地方。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老者满面笑容,只道:“小郎君且等等。”
他说完,又扭头小步跑回去,惊蛰见人往那处糖糕摊去,有些不明所以。
不多时,那老者便又折返回来,左手拎着油纸包好的糖糕,右手抓了各式样的糖画,一股脑的往惊蛰怀里塞,边塞边笑眯眯道:“拿好喽,带回去给你媳妇儿也尝尝。”
惊蛰:“……”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这般热情的塞了许多吃食,惊蛰抱着满怀的东西,一时有些懵愣。
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他神色不由一僵,这老人莫不是误会了昨夜的自己与顾璟浔。
惊蛰将东西递回去,道:“我……”
老者以为他不肯接受,忙双手并用地往他怀里推,嚷道:“昨日买糖画,你媳妇儿多给了小老儿银钱,这些吃食值不上什么,快些拿回家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惊蛰:“……”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摊贩们的注意,那卖糖糕的中年妇人,边和着面边扯着嗓子喊:“老周头,这后生是你亲戚吗,瞧着可真俊,可娶亲了?”
老周头呵呵笑着,只道:“怎么,又想给你那外甥女物色?那你可要白忙活了,人家已经有媳妇了,那姑娘我昨儿个还见过,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商贩中有人揶揄:“您老见过天上的仙女?”
接着又是一阵笑骂之声,惊蛰抱着东西僵立原处,一时间有些无言。
这一来二去的,他未曾说过一句话,莫名其妙就成了有家室的人。
惊蛰向来独立独行,不爱说话,也不善与人交际,他觉得自己该转身离开,可却半步都没挪动。
大概是,这些人看向他时,不曾用憎恶恐惧的眼神,甚至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同他说笑。
初起的太阳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耳边的嘈杂也奇异的不觉扰人。
待商贩们说闹够了,惊蛰便又将手中的吃食递还给老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冰冷,缓声解释道:“我与昨日的……”
他话未说完,身体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接着只觉腿上一紧。
惊蛰动作一顿,低头去看,只见一个少年,正抱着他的腿仰着脸笑。
那少年脸蛋红彤彤的,似乎刚刚跑过,出了许多的汗,大口喘着气。
耳边哄闹声又起,其中一个商贩向卖糖糕的妇人扬声道:“三娘,这回你可歇了心思吧,人家郎君不止有媳妇儿,孩子都这么大了。”
惊蛰:“……”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时候从渠门沿水路逃出来的霍谨。
那日霍谨和孩子们照霍时药的安排离开后,被安置在榆林巷附近,一直躲着没敢出来,等了几天霍时药现身,将其中的几个孩子送还到家中,剩余他和几个孤儿,便留在榆林巷跟着霍时药的大徒弟霍坤学武艺,近些日子才敢出门露面。
霍谨从霍时药那里得知惊蛰也从渠门逃出来了,便一直想要见他,只是他找霍时药问了一次,霍时药一直说惊蛰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时间见他。
今日出来帮同伴采买东西,霍谨也想不到能碰见惊蛰,他心里实在兴奋,便一路跑来,激动地抱住了对方的腿。
霍谨喘匀了气,脸上洋溢着少年青涩的笑容,声音欢快:“惊蛰哥哥。”
惊蛰:“……”
他在渠门时,瞧着这少年比其他人稳重,才多关照了些,眼下不在渠门,霍谨倒是露出许多孩童的稚气。
惊蛰如今实在听不得“哥哥”两字,尤其是被人用这般热情的声调呼喊,他额角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掰开霍谨抱着他腿的双手,低冷道:“别叫我哥哥。”
霍谨的愣了一下,扭头向那些还在互相说笑的商贩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心领神会,重新抱住惊蛰的腿,脆声道:“爹爹!”
他方才便听见那些商贩将他错认成了惊蛰的儿子,惊蛰哥哥不让他叫惊蛰哥哥,定是怕暴露了身份,那他就配合他将戏做完便是。
他这一声响亮清脆,瞬间引来了商贩们的目光。
惊蛰低头看着一脸求夸奖的霍谨,脸都黑了,强忍着没把人一脚踹开。
他再度掰开霍谨的双手,然后把怀里的吃食塞给他,只留了一个糖糕。
惊蛰转身离开,一边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阔步向前。
身后的少年跑着追上来,咬了一小口糖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满是小孩子的童真,还特意满足地叫道:“爹爹,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