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来这里,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他到了另一个书架前,苏汐没过多久也缓缓踱到了他身边,手握着那本诗集笑得温婉可人。
“陆同学你喜欢赫尔博斯的诗集吗?真的是太巧了,我也非常喜欢。”
“对了,不知道陆同学你知不知情,同届的学生里似乎有些对你不利的传闻。”苏汐的话锋猛地一转,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颤,再抬头的瞬间身旁的人已经是另一副表情。
一副他曾经见过,甚至一度成为他噩梦的阴冷表情,像是五彩斑斓的毒蛇,柔媚又瘆人。
他心里一惊,苏汐看着他的表情一脸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开口。
“虽然我相信陆同学你肯定和那些谣传无关,但是一个人会被所有人孤立,就算这个人是无辜的,原因也一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眼前的人抬眸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是一贯温柔的表情,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和记忆中的冷漠无情缓缓重叠,冷意刺骨。
他想起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笑颜如花,温柔的嗓音落在他汩汩作痛的耳膜上,针刺般尖锐的痛。
【那张配型报告上的名字究竟是不是你,这重要吗?】
【你的继父当初可是迫不及待地签下了这份合同拿走了五十万,想来就算不是捐骨髓,捐些其他的,比如肾啊肝啊什么的,你的继父也会愿意的吧。】
……
【我听说陆同学你的大学志愿填报了帝都的学校,一口气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摆脱这个家吧,不过可惜了,你的继父,看来是一点不想就这么把自己摇钱树放走呢。】
【而陆同学你,一定会愿意捐献你的骨髓救我的,对吧。】
一瞬间,如坠冰窖。
无尽颤抖的绝望和愤怒从心底翻涌而出,冰冷的寒意一路蔓延攀上后颈。
他颤抖着咬紧嘴唇,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扎进肉里,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嘶哑。
“苏同学,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有话你不妨直说,不需要遮遮掩掩。”
“陆同学,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什么,我今天来只是随便和你聊聊天罢了,你何必露出这种表情呢。”
“更何况,有个道理,我想陆同学你不会不明白的吧。”苏汐猛地敛去唇角一贯温柔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半隐在阴翳里,那双眼里的神情可怕得让人心惊。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很多时候,别人不会相信你的解释,他们只会相信那些他们想相信的,不管是现实,还是谣传。”
“所以还请陆同学认清自己,别做一些会祸害别人的事。”
“苏同学,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让陆同学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向你道歉。”她微微低下头,再抬头的瞬间,那张脸上又恢复了以往温柔动人的神情,“我无意冒犯,只是偶然间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有关陆同学你的传闻,家父又恰好准备在学校设立一个新的奖学金,所以我想把这个机会优先给你罢了。”
“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可以和家父提一下你的名字,毕竟以你的成绩,想拿到这个奖学金不成问题,我想陆同学你应该会需要这笔钱的,对吧。”
“咔啦——”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心底缓慢碎裂的声音。
图书馆的门打开又被关上,一阵冰冷的风顺着门缝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竭力压制住眼底不断翻腾的恨意,藏在校服衣袖下的手腕一阵阵痉挛的痛楚,重新撕裂的伤口像是有火在灼烧,手指冰凉失去知觉。
苏汐很聪明,她从头到尾都在游刃有余地和他周旋,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他没法去反驳那些话,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的传闻究竟是什么,更是因为,现实也正是如此。
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他喜欢的是坐在他身旁,烈日般耀眼灼烈的少年。
他爱得孤勇又卑微,这份感情畸形又可笑。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陆清竹踉跄着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手心的伤被重新撕开,一阵阵冰冷的刺痛。
……
冬日的暖阳总是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每个午后,林锦阳都会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睡一觉,而陆清竹则会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写些什么。
可今天陆清竹却不在教室,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林锦阳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下,凛冬的日光像是突然有了暖秋的温度,微微发烫的光感落在眼睑上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教室北面的窗正对着学校的图书馆,在南方经济闭塞的小城,高中的图书馆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房间里放了几个陈旧的书架,书架上稀稀拉拉放了十几本落了灰的中外名著。
他的视线随着日光坠落在窗后的少年身上,很近的距离,他的半张脸落在和煦明亮的日光里,瓷白的面孔在日光晕染下胧着一层轻盈的光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抬脚轻轻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已经微微生锈的房门,纤瘦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图书室的椅子上,手捧着诗集看得入迷。那些温润的日光携着金绿的树影坠落在他的胸口,脚下的影子连同摇曳的树影一同,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