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说:“我不信。”
吴萍看向窦方,“方方,你是可以替我作证的吧?我是烧了珊珊的日记没错,那是因为她日记的内容太恶心。她在里面写,她暗恋张民辉,对不对?张民辉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比孙珊大快三十岁,如果不是他引诱她,鼓励她,孙珊凭什么暗恋他?就因为他家里有几个臭钱,他那些亲戚都开着公司,当着官?孙珊暗恋张民辉,你敢说张民辉自己不知道?”吴萍又看向张弛,“张弛,那阵你爸和你妈是不是在闹离婚?我们楼上的老师都知道,这个你没法抵赖吧?”
“我爸妈感情不好,分居很多年,跟孙珊没有关系。”实情是,彭瑜当时有了外遇。张弛没有说出口。
吴萍笑了一下,“你一年才见你爸几次?大不了暑假一次,寒假一次,对不对?我们住一个楼上,你认识孙珊吗,你还记得窦方吗?”
张弛意识到窦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摇头。
“你爸把孙珊害死了。”吴萍微笑,再次泪流满面,“张弛,你爸是病死的,我女儿是被汽车碾死的。你永远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敢说,父母失去子女的痛苦,要远超过子女失去父母的痛苦一百倍,一千倍!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你们把她夺走了。现在连方方也不听我的话,她说要把我送进疯人院!是你这么教她的吗?你们父子俩怎么这么能害人,啊?”
窦方好怕张弛被吴萍气死,但张弛比她镇定太多了,张驰皱眉说:“窦方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不该把她扯进来。如果你只想别人听话,你可以去养只猫或狗。”
“张民辉不光强奸过孙珊,他还猥亵过窦方,你说窦方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窦方毛骨悚然,她猛地跳起来,“你胡说!”
“我胡说?”吴萍按了一下手机,叫张弛听一段录音,“这是方方自己说的,你能认出她的声音吧?”
窦方整个人都愣住了,室内静得吓人。她听见吴萍手机里传出一个近乎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介绍自己,她叫孙亦珊,年龄,十六岁。这个声音描述了张民辉借替她补课的名义,对她进行猥亵的过程。这段描述中充满了细节,任何人听完都难以质疑其真实性,更何况这个声音还略显稚气。张弛起初怀疑那是个机器人在说话,因为窦方的语调太过平静和自然,几近麻木。随后他意识到,她是在被迫做一种表演,她在无数个日子,在无数人的面前,把这段话重述了一遍又一遍,描绘着一个男人如何侵犯她的身体。
张弛抓过吴萍的手机,吴萍起意要夺,随即她反应过来,“你删掉也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备份。”吴萍抹掉眼泪,微笑地看向窦方,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她斜了一眼张弛,张弛把录音删除,扔回茶几上,可他远不如刚才镇定,动作里充满了愤怒。吴萍又留意到窦方脸上露出害怕和后悔的神情,这让吴萍得意无比。她跟张弛说:“窦方和孙珊不一样,她小时候就很骚,爱勾引男人,说不定你爸是被她勾引的。你还好意思跟她在一起吗?”
“你胡说!”窦方因为慌张,变得笨嘴拙舌,她不敢去看张弛,连目光都变得躲躲闪闪,只能冲着吴萍嚷嚷,“那些话,是你教我说的,是你写的草稿。因为公安局的人说,孙珊死了,死无对证,你就逼我把稿子背下来,到处念给别人听。”眼泪猛地涌了出来,窦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个疯子……”
吴萍质问张弛,“你告诉我,你还能跟窦方在一起吗,你对得起你爸吗?”
张弛没有理会吴萍的挑衅,他说:“我毕业之前,你和孙江滔去过我学校吗?”
吴萍感到了报复的快感,她平静地颔首,“我的确跟你们学校反映过情况。哦,我在你们辅导员办公室外看到过你,当时他也找你谈话了吧?也许他跟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窦方当时也在吗?”
“当然。”
“你们还去过我家。”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张弛可以肯定。
“我们没能进去你家,你家小区外有保安。”吴萍摇头,“后来我们去了你家的公司,不巧当时张民辉住院了,只留了一个年轻人在公司,他叫彭乐。他想用钱打发我,但是我没有同意。”
“这些事彭乐都知道?”
“知道,”吴萍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不然他怎么会跟窦方搞到一起?因为他知道窦方是一个……”
“够了,”张弛打断吴萍,听了半晌吴萍的控诉,他显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以后你和孙江滔是要钱,还是闹事,都来找我,不用再去找彭乐。这里是我的电话,你放心,我不会换号码。”他写在纸上,丢下笔起身,伸手来拉窦方时,窦方下意识躲了一下。随即她清醒过来,追着张弛跑到楼下。
楼下没有灯,只有花园里的两道装饰灯柱发出暗淡的光,以至完全看不清人脸上的神情。窦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张弛。“你离她远点吧,她真的是个疯子。”张弛说。窦方麻木地点头,她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弛也看了她一会,“不可思议。”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他活成了一部电影,电影名字叫做楚门的世界。
“没事吧?”老梁在旁边抽了好几根烟,他把烟蒂用鞋踩了踩,走过来,轮流看着沉默的两人。
张弛从窦方脸上收回目光,“你跟老李说,我不干了。”他对老梁低声说了一句,离开了。
第四十章
窦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拉过被子蒙在脑袋上,手机则被她压在枕头底下。她有点害怕听到手机的震动,最后索性把手机关机。到半夜时窦方摸黑起来,她没忍住,打开了手机,却只看见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其中有一条是马跃问她怎么没去仓库上班,语气里显得很不高兴。窦方又怅然若失。她先回复马跃:病了,明天就上班。然后点开了和张弛的对话框,打了字又删,犹犹豫豫地,发了很长的一段话出去。在发送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那段话别扭得要命,忙不迭点了撤回。可信息撤回的痕迹是无法清除的,窦方在黑暗里盯了一会手机屏幕,闷闷不乐地倒头睡了。
早上醒来,仍然没有吴萍和张弛的消息。窦方打起精神,骑着电瓶车去了一趟码头,回到仓库点货时,马跃也从学校跑了过来。他和窦方虽然名义上是合伙人,马跃总不自觉地要摆老板的谱,对窦方指手画脚。不过今天的马跃异常缄默,他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窦方打包。
“你觉得,咱俩这事有戏吗?”马跃开口了。
“什么意思?”窦方没听懂。
马跃往堆满箱子的仓库一指,脸上充满怀疑,“每个月都亏,ᴊsɢ不是办法啊。”
窦方有点看不起他那副丧气的样子,她努力给马跃打鸡血,“这才三个月啊,连半年都没到呢!你没听创业导师讲过吗,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绝大部分人死在明天晚上,看不到后天的太阳。”窦方铿锵有声,简直要原地起立挥舞拳头,“我们现在已经到明天晚上了,也许再坚持一秒钟,两秒钟,天就会亮!你难道愿意死在黎明之前的暗夜吗?”
马跃毫无反应,显然在魂游天外,他嘴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们女的是不是就喜欢长得帅的,或者有钱的?”
“啊?”
马跃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打量着窦方,“你不就是吗?彭老板和那个警察,一个有钱,一个长得帅。天下女人都一样,势利肤浅,唉。”
窦方翻个白眼,她以为他在感慨创业之艰辛,原来这家伙不过是失恋了在大发牢骚。晚上盘账时窦方更不高兴了,她丢下鼠标去找马跃,“你这发出去的十几箱货都没收上来钱啊?”马跃还想辩解,“都是送同学的,哪好意思收钱啊?他们还能帮忙宣传宣传,我觉得值。”“你同学全是女的?有一大半还都是递给赵忆南的。”窦方翻了一下运单。马跃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跟赵忆南关系还行。”窦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你是在追赵忆南吧?你是不是被她给甩了?”马跃矢口否认,但气势上节节败退,“没被甩,呃,其实根本就没开始。”
窦方不答应了,“那你得去把钱收回来。”
马跃皱眉,“这哪好意思啊?”
“你不好意思要,我去要。反正我这都有电话。”
“行行行,我自己出钱补上!“马跃嘟囔,“你也太抠了吧?”
窦方忍着气,“算了。”她有点不太痛快地坐回电脑前,正好有个顾客一直在纠缠她,说吃了他们的生鲜拉肚子,要赔偿,窦方在键盘上十指如飞,一通激情输出,结果对方匆匆丢下一句,“去卫生局举报你们。”之后就隐遁了。窦方盯着对话框干瞪眼,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张弛,窦方心跳有点急,她两眼盯着屏幕,没有动,对方打过两次未接,发过来一条信息:我有话要跟你说。
窦方没有回复张弛。她在昨夜的焦躁不安之后,此刻忽然产生了一种逃避的心理。她有意地在仓库里和马跃东拉西扯,忽略了手机的存在。在浑浑噩噩的一天后,窦方发现有人下单了几个韩国猫粮罐头,地址就在派出所的办公室,对方的名字叫做王星萝。
窦方知道张弛的科室并没有这一号人。是新来的吧,看名字还是女的。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一阵班,跟马跃说:“我去送货。”马跃纳闷地见她把猫粮罐头放在电瓶车的筐子里,“这单也不急吧?明天发个普通快递就行了。”窦方含糊地说:“我顺路。”
到了派出所才知道,单是老罗下的,标注的是她女儿的名字。“罗姐养猫了啊?”窦方平时觉得罗姐这个人非常讨厌,今天却站在派出所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讪,眼睛在张弛的桌子上瞟来瞟去。
“我女儿养的。现在的小孩,对猫狗看得比爸妈还亲。”老罗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有完,尽是围绕着她女儿和老公。窦方正不耐烦,老梁走进办公室。
“是你。”跟窦方再次不期而遇,老梁脸色有点复杂,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吴萍回去了,小董说,情绪挺稳定的,没出什么事。”他以为窦方是来特意打听吴萍的下落的,可窦方听到这话,只哦一声,没别的反应。
“老梁,小张什么时候来办手续?”老罗忽然说。
“组织审批还没走完,得一个多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