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庭坐在她的另外一边,正侧身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一只胳膊还搭在她的椅背上。他今日依旧是深色西装白衬衫,那斜条纹领带的配色与她身上的晚装裙子十分相配。几尺之遥的落地窗外便是蓉岛彻夜不眠的繁华,二十四小时运转的码头灯火通明,不过几公里长的海湾高楼林立,这一处从来看不见满天繁星,只有明明灭灭的灯光倾泻进海里,璀璨夺目的光华也恍惚是人世间的清华贵气。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她。身旁的人继续说下去,何世庭仍是倾身在听,紧要之处略略点头,可是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却只管望住她的脸。他永远是这种从容的神色,可是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宠溺的目光分明热切而柔情。她是恍了神,在他身边常有一种星辰自在银河的妥帖,那一刹那,竟然觉得不如这样也好。
她低头再饮了一口红酒,只觉得这味道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烫。母亲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可她也分明知道母亲对这款红酒的钟意从何而来。澳门大宅还摆着父母当年在那酒庄大门外的合影,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十分的年轻,尚处在热恋之中,飞扬的笑意盈满世间小儿女的欢喜。每一分深情都炙热,每一寸时光都难忘,每一点甜蜜都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变成再也不能回忆的伤。母亲在欧洲度过近十年寂寞自持的时光,终于令父亲至死也难忘,赢得彻头彻尾,输得一败涂地。
从此这世上的深情永远有一种凄美而令人动容的脆弱,她是亲眼目睹爱与牵挂在岁月中如何各自凋零直至分崩离析的那一个人,再也无法相信时间。一颗心没有冷却,只是长久地寂静了下去。
晚宴一直到近午夜才散。众人分头离去,餐厅里安静下来,唯有灯光柔和明亮依旧。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极浓的酒香,可是窗外的蓉岛早已经睡了,夜色中是漫漫的人生长路,水远山长都在海面黯淡的倒影与波光中杳然相忘。何世庭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跟我来。”
她与世庭一直走到长廊另一端的尽头。没有任何标志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办公室,一望可知是何世庭平日里办公的所在。几盏幽幽的壁灯有着缠绵悱恻的光,醉意中只觉得空气里也有仿佛凝滞的安详。宝姿一直走,走到房间的尽处,推开房门便是一间中规中矩的书房。落地窗一侧的墙上挂着年代久远黑白照片,她仰头去看,像在教堂里凝望高处悬吊的烛火。
何世庭也慢慢地走了进来,反手将房门关上。他打开酒柜,拿出一瓶清酒两只小小的津轻玻璃杯,倒出两杯酒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宝姿:“陪我喝一点?”
那杯中的清洌酒液只有浅浅的一点,宝姿接了过去,与他手中那只几乎盛满了酒的玻璃杯轻轻一碰。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各自默默地将酒饮尽。
夜色无声无息地荡漾进来,她的一双眼睛温柔而明亮,如水眸光恍若有天荒地老的沉静,只是那样望着他,过了许久,方才轻轻地叹息:“世庭......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