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礼脸皮子轻轻一抽,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失去可信度。
覃正同样觉得谢家人嘴里没实话,以他多年断案经验,刘郎中所言非虚,而谢夫人目光闪烁不定,两相对比,真相显而易见。
覃正直视谢夫人:“你还是坚持给刘郎中那一千两只是单纯的打赏?”
闻言,谢允礼眼中的不可思议简直难以掩饰,母亲怎么能想出这么馊的理由?
谢夫人嘴里发苦,情急之下她哪有时间想出更好的借口来。
“谢夫人,本官在问你话,是或者不是?”覃正抬高了音量。
压迫感扑面而来,谢夫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嘴角嗫嚅了好几下,才硬着头皮开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一条黑走到底。
覃正神情难辨:“谢夫人好大的手笔,谢尚书一年俸禄五百七十石,折合成现银不过五百两,你随手一打赏就是谢尚书两年的俸禄。”
谢允礼心跳徒然加速,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
“我陪嫁的铺子经营得尚可。”谢夫人声音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覃正深看一眼谢夫人,审到这一步,他已确认谢夫人并不无辜,她有二品诰命在身,确实不能轻易刑讯,那就从陶妈妈下手。他的目光落在惶惶不安的陶妈妈身上:“张陶氏,本官且问你,刘耀光所言是否属实?”
陶妈妈本能地生出危机感,就像是被猛兽盯上,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滋润干得厉害的喉咙:“大人明鉴,刘郎中他都是胡说的。”
覃正:“依本官看,胡说的分明是你。看来你是轻易不肯说实话,既如此,本官便成全你,来人。”
衙差当即走向陶妈妈。
“夫人!”陶妈妈骇然失色,扭头向谢夫人求助。
谢夫人捏着手帕的骨节泛白,色厉内荏:“覃大人这是打算屈打成招?”
“本官依法办案,若你觉得本官滥用私刑,尽可去参本官。”覃正冷冷看着谢夫人,泥人尚且有三分火,何况身居高位的覃正。
时下审案,只要主审官五听之后觉得可疑,若嫌疑人拒不认罪,便可以刑讯。
所谓五听:一曰辞听,即所谓听其言词,理屈则辞穷;二曰色听,即所谓察其颜色,理屈则面红耳赤;三曰气听,即听其气息,理屈则气不顺;四曰耳听,即审其听觉,理屈则听不清;五曰目听,观其双目,理屈则眼神闪烁。
故此对主审官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的能力有极高的要求,若是个庸官贪官,那少不得出现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
“母亲。”谢允礼制止谢夫人,状似劝解,“您放心,覃大人公正严明,绝不会为了取得口供就一味严刑拷打。按照《刑律》拷讯不得超过三次,且每次刑讯要相隔二十天,总数不得超过二百杖。拷讯限满后,大人自会相信陶妈妈的清白,反过来拷讯诬告之人,便知是谁在背后栽赃嫁祸。”只要陶妈妈熬过三次拷讯,哪怕覃正不相信陶妈妈无辜,也得取保放人,只要离开顺天府,便有了回旋余地。
“当着覃大人的面暗示陶妈妈顽抗到底,谢允礼你眼里还有国法吗?”善水直接拆穿谢允礼的话中话。
谢允礼眼底寒意迸射,目光如刀。
善水微笑迎视他带刺的目光:“你不如干脆直接说,她要是敢供出你母亲就让她一家老小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也没什么是你们谢家人不敢做的。”
“陆嘉宁!”谢允礼额角爆出几根青筋,英俊的面容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善水不以为忤:“若是问心无愧,那你不如将陶妈妈一家的卖身契交出来,就暂时交给覃大人好了,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既然口口声声你母亲没干过,何惧陶妈妈畅所欲言。”
谢允礼双手紧握成拳,瞪视善水:“这里是公堂,如何审理覃大人自有定夺,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划脚胡搅蛮缠。”
“别转移话题啊,我就问你敢不敢?”善水好好欣赏了下谢允礼的气急败坏,才继续冷嘲热讽,“不敢吧,你怎么敢。你不就是打量着陶妈妈为了一家老小死也要硬扛到底,真以为大家不知道你那点小算盘。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大家早已心知肚明,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枉然,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谢允礼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只那是他的母亲,他岂能坐视母亲背上杀人罪名,后果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还将有牢狱之灾。所以,明知不可为他也必须为。
“陶妈妈是家生子,家人众多,且多在府中身居要职,若是放他们出府,我府上势必乱成一团,还请大人体谅。”
覃正沉着脸一言不发,陆氏的话固然咄咄逼人却在理,是自己这个主审官想说而不方便说的,那他何必制止,理不辨不明,且让他们辨去,理屈者词穷。
善水啧了一声:“这逻辑大家品品,细品。交出卖身契又不是放出府,倘若最后查明你母亲确实没指使刘郎中害我,覃大人还能扣着卖身契不还你不成。说白了,你不肯爽快答应,就是想把陶妈妈一家留作人质,确保她不敢说出不利于你母亲的话。”
谢允礼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细看还有几分被逼到墙角的狼狈,投向善水的目光隐隐出现杀意。
善水唇角微微上扬,那种愉悦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