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露骨的太过,先还镇定自若的公主娘娘也不由得败下阵来,脸红红怒目道:“呸!谁同你胡言乱语地搅和!”
她明火执仗起来,沈尧却反而不接招了,含蓄笑了笑,一派世家公子的雅致,端起茶盏来呡了口茶水。
关心则乱,就算是挥剑斩情丝,沈三到底是明安公主心中有名有姓的旧人,不是什么猫三狗四。默了默,还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追问道:“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何处惹了你?别怪话儿恶心人。”
自然是要说清楚的,他为的便是三年来都不曾说清楚,才巴巴儿地进宫来,也不必明说,眼睛往书案上堆叠的那一沓折子上溜了一道。
薛雯随着望了一眼,略一思索便已然明了——顿时如同刺猬竖起了刺一般,怒道:“怎么?这是恼怒我公报私仇,急匆匆要来为怀远将军讨一个公道吗?”
沈尧未成想她这样急眉赤脸地就扣帽子,不由也有些窝囊恼羞,强自压抑了,解释道:“这可是冤枉!何况竟不知道哪来的‘私仇’要报么,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了?我还没怎么,一个字都没说你倒是先发起火来了?”
两个人说了两岔,他来问的是缘何不告知如此生分,薛雯却气急败坏以为自己驳了这道折子他前来兴师问罪。
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用忙,我也懒得和你辩,你若是实在气不过,驳了你这一道只当算是我欠你们沈家的——我也早说过的,你们速速地上一道请封世子的折子,不用催请不用施压,我必定上赶着批了准了当作还报!”
此话一出,沈尧脸色骤变。
薛雯说是心平气和,得王贲元指点,自以为也许还能“立地成佛”···其实不然,其实心里还是堵了一口气,还是藏了怨毒,见状又道:“你若还不满,我私库里不少未上册的好玩意儿,金银也都不少,还是可以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填补给你们的,这总行了吧?”
这话···未免就有些伤人了,一则是又提立世子暗含一刀两断的险意,二则······
昔年,也是在此大吵一架,那时节真正是天昏地暗,吵得热血冲头不知理智二字怎么写,两相都捡着能刺人的硬话说。
当时年少气盛,如今多添了稳重,可是说一半留一半,意思仍旧还是那个意思。
但沈尧也不再是昔年的沈尧了。
犹记猎场上薛雯曾与瑞金戏言,“唯此一人并不算什么,是要见过千山万水仍回头,才是稀罕”。
沈尧历经三年浮沉变化,的确称得上一句“已识乾坤大”。
识的是千山万水天地广大,也是天下之大的众生相,眼界自然也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已经大大地长进。
而“已识”后头一句,是“仍怜草木青”。
怜之,也慕之。
——怜她明若朝阳般的人物却囿于阴谋鬼魅,慕她身陷阴谋鬼魅却明若朝阳。
可那又如何呢?人间明显不稀罕。
奔徙三千里,横跨三千日,睡里梦里盼望着见面,思之念之设想千万种可能,不是为了这样的······
不是为了尴尴尬尬地坐在这儿,被她厌恶地横眉冷对,被她揣测是否短视至此,会不见大局,不顾伤亡流离的将士,非要涎皮赖脸地为战死的兄长讨要黄白封赏。
怎么能这么揣度我???
鲜血淋漓距今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那黄土矮坟中,吴世桓的尸骨尚未寒,我难道眼不见天下眼不见兵士眼不见大局,我怎么会无耻至此啊?!
一时间,沈尧心潮翻涌,徒劳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不知···这可算是报应的一种?
——薛雯被误以为是箭射董依依的奸人时,与今日的沈尧相比,未解谁更窝囊委屈些。
第47章算计话不投机半句多,于三年前殊……
话不投机半句多,于三年前殊途同归,两人到底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沈尧肃着脸袍角翻飞一路疾行,打昭阳宫出来后,径直出了宫门。还没来得及例行拿那倒霉的崔波撒一撒气儿,远远的就见沈郡王打马而来。
沈尧不由错愕,立在了原地没动。
只见郡王爷急匆匆滚下了马,一手按着头顶略微戴歪了的官帽,三两步跑至了面前,这才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蠢材蠢材!想你年少的时候,还为一个‘以灾地无人耕种之荒田安置伤兵’的好策得了个传扬颇久的美名,怎么如今反而······”
沈郡王竟也跟着凑热闹,这一句话正触了逆鳞。
沈尧当然知道薛雯说的话更多是奚落,不是真的觉得他不堪,但如此不留情面正是她摆明了态度,此时脑子还乱哄哄的呢,也不理他老爹一路颠跑得狼狈,甩袖冷冷地道:“您也知道我为一策得赏得美名,且不说我从来不至如此不堪,在外三年,难道人还有倒退着长的么?难道反而连脑子也不长了吗?”
说着草草一礼,上马就跑了。
搞得他老爹沈郡王在原地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拿他无法,又不好在宫门口喧哗的,只得正了正帽子,又老天拔地地原路再颠儿回去罢了。
——昭阳宫中,薛雯也自有一股无名火呢,但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故而只是如常坐在那儿批阅勾画,瞧着与平日里无异。
可是刚刚二人越到后头难免吵嚷地大声了些,昭阳宫伺候的几位自然都是小心翼翼地互相打着眼色,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触霉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