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待客中最高规格的精致茶盏“当”的一声落在了几子上,薛雯放的声音略大了一些,堂中霎时就是一静。
没必要了。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真的没必要了。
数年前沈尧言语伤她一次,只是后来长进是其一,更要紧人死如灯灭,再回想起来,薛雯已经只能想起这个人的好处了。
如今,沈家人就算是第二次,人纵犯我,我不必自降身份,还是得顾念着沈尧的情份,那就——好好地讲一讲是非分明。
薛雯理了理雪白的袖口,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却只是平静地坐着身形松弛,甚至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不合时宜的笑来,和气道:“你们要讲道理,那咱们就讲道理。两方而合,自然是有利可图,当初是当初,如今怎么就不说如今了?如今,郡王您手里的筹码变了,局势也变了,这不再是一个好的合作了,您要毁约,那就好聚好散好好说,何必要哭天抢地地论人情。你们要讲人情,那咱们就讲人情,我与沈元麒,年少相识多年相伴,你们的人之常情是情,本宫的人之常情就不是了吗?做什么一字字一句句地压我,好没意思。”
东平郡王沈泰安,枉他屡番算计,其实根本都并不了解薛雯的,且尽管表面上一直足够恭敬,但他其实从未把这位颇负盛名的明安公主看在眼里过——不过是一个小丫头。
可这个小丫头,却端坐面前把他说得个哑口无言,一边频频擦汗,迅速地思索起对策来。
薛雯冲一旁使了个眼色,她的人受气不是白受的——不就是按头扣帽子么,谁不会呢?
瑞金听命行事,立刻上前一步,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道:“孝端皇后才去了几年?昔日言之凿凿千好万好,如今,是欺负丧母的公主无人做主了吗?”
沈泰安吓了一跳,连忙狼狈赔笑道:“这,这从何说起啊?姑娘言重、姑娘言重了。”
从何说起?这正是说中了他的心事了呢······
其实薛雯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从沈董氏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有什么不知道的?
第57章计成这件事能通过沈郡王的首肯,……
这件事能通过沈郡王的首肯,能拿到她面前来说,怎么可能只是“人之常情”呢?
她薛雯,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薛雯仪态从容的站起身来,淡淡然道:“欺压或许是谈不上,可是今日本宫来府上,人前人后执的是晚辈的礼,自认仁至义尽···当年沈元麒又究竟如何去的西南,郡王心里清楚,本宫心里也清楚——您有所求,父皇有所准,彼此都不过念的是沈氏满门的忠心罢了。如今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是本宫逼迫,又几番挑刺埋怨,更兼诅咒辱骂···敢问郡王爷,一个藐视皇恩,造谣生事的帽子,扣不扣得?”
沈泰安再不敢拿大,连忙起身行臣子礼,一开口就打断了自己老母正欲出口的声声狡辩,谦卑服软道:“是臣之过,但沈家上下绝无藐视皇恩的心里。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至于刚刚所说的······”
薛雯却是侧身避开他的礼,冷漠道:“不必了,倒别让王爷老大的年纪,还要向我这个小辈儿行礼。至于前事么···常言道‘上赶子不是买卖’,更是再无必要。郡王放心,本宫回宫后自当据实以报的,管是娶张三还是李四,是郡王的家事,与本宫无关了。”
她一番“狂风卷落叶”,沈董氏吓了个瞠目结舌——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薛雯对沈家人总是留有特殊,今日首番大发威风,才会让他们觉得惊愕万分,难以适应,无法接受······
老半天,沈董氏才嘀嘀咕咕地道:“本,本来就是···要不是她”,说了一半,就被沈泰安略带埋怨的眼神给吓回去了,这才“老实”。
——薛雯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抛下一屋子噤若寒蝉的人,眼眶红红地往出走。
府上毕竟是有丧事,来往宾客下人一个个都是面有悲色,故而薛雯的神态虽说有异,倒是也并不怎么显眼,往来多行礼者,她也一一应对。
又转过了一道门,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蹲在墙角掘土。一个力气没使好,小胖墩登时一个屁股蹲儿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薛雯观他服饰,上前搭腔道:“保哥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跟着你的人呢?”
小公子还挺爱面子,一听见有人来了,连忙抽抽嗒嗒地止住了哭声,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这才强作无事地转过了身,见到来人却是一愣,挠头想了想,才猛地恍然道:“哦!我认得您,您是公主三嫂?”
薛雯再如何也断然不会跟个孩子计较的,很不放在心上的噗嗤一笑,摇头道:“小鬼头,是谁教你说的?保哥儿可不能再说这胡话了,看人听了笑话呢——我不是你三嫂,府上你董家的表姐,今后那才是你的三嫂呢。”
保哥儿闻言,却并未被她哄住,小大人似的背着手撇了撇嘴,道:“嗤,那也是她们想当然罢了——我都听崔波说了,三哥一心只在明安公主身上,什么董一一、董二二的,都不过是‘实非所愿’罢了···我看呐,说的在理极了,‘有钱难买我乐意’,自然是人的心意最重要了,可惜崔小哥仗义执言,却是白领了一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