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没走多远,从另外一路包抄来的明军又堵在前方。
“我乃李星汉!”听到为首的明将通报姓名后,前面清兵的斗志顿时也是烟消云散。武昌的戏曲已经流传到了这里,听说李星汉保护弱女子回家的义举后,南京的歌女也满怀敬意地歌唱着他的武勇,人称赵子龙在世的李星汉比周开荒的名声恐怕还要响亮。
明将一边肆意砍杀着溃兵,一边连连喝问那些求饶的清兵:“郎廷佐何在?”
“大人,这边。”
总督的卫士还都算是胆大之辈,没有像普通小兵那样吓得腿肚子抽筋,他们旋转了九十度,继续奋力前行。
前面的乱兵突然如波浪般分开,眼前赫然又是一队胳膊上扎着红巾的明军骑兵,这队明军为首者舞着一杆铁枪,枪尖所到之处,清兵如风行草偃,纷纷倒地不起。
“吾乃锦衣卫千户……”
这个武将的名字郎廷佐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卫队人人眼中发光,凶悍地呼喊着冲上前去:“无名之辈!杀了他,保护大人冲出去!”
……
郎廷佐抱着马颈,头也不回地亡命急奔,他贴身的卫士都素有勇名,但在刚才那个明将面前竟然没有一合之将,被对方尽数刺杀于马前。这些卫士的牺牲给两江总督争取到了时间,郎廷佐瞧准空隙,从乱军中狂奔而出。
在郎廷佐后面,赵天霸策马紧紧追赶。他知道面前的逃敌十有八九就是满清的两江总督。刚才扑上来的几个敌兵都身手不弱,若不是仗着骑马的优势,赵天霸知道绝不会轻易取胜。有这样的精兵舍命保护,再看看对方身上的服饰,赵天霸那里肯放此人逃走。
“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赵天霸眼看越追越近,心中暗暗高兴。对方没有朝周开荒、李星汉的方向突围,可见上天都同情自己,要把这件大功交到他手里。估计再跑过一两个帐篷就可以拿到今曰的头功,心中得意的赵天霸朝着身前敌人的后影笑着喝道:“郎廷佐,往哪里走?”
两个帐篷的距离一眨眼就跑过,赵天霸长笑一声,伸臂就向郎廷佐背上抓去。正在此时,突然前面转出一骑,骑手手忙脚乱拉不住战马,与慌不择路的郎廷佐猛地撞在了一起,两匹马同时长鸣,一起翻倒。
这猛然的一撞,让赵天霸抓了个空,而那个骑士也从马鞍上飞起,在半空中抱住了郎廷佐,两人一起翻滚倒地上。
这一摔让郎廷佐眼前金星直冒,胸口也闷得喘不上气,闭着眼在地上叫道:“本官是两江总督,莫要杀我。”
李天元被这一撞震得头晕眼花,半天才回过劲来。听到被他压住的敌人的话语后,先是不能置信,然后欣喜若狂:“我擒住了郎廷佐,我擒住了郎廷佐!”
……
南京南方的几个城门上,各个守将都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溃兵向城门涌来。先期抵达的两千浙军发起进攻后,已经大乱的清军毫无悬念地发生了全线崩溃,人马自相践踏。来自各个府县的绿营互不相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明军在袭击他们,也不知道周围到底谁是友军、谁是敌人,只知道向南京跑,只要能跑进城就安全了。
可这时所有城门都已经关闭,吊桥也尽数收起,跑到瓮城前的士兵哀求半天,见城门守军仍然无动于衷后,他们就纷纷跃入护城河中,企图游到对岸,但护城河的水是不会放满的,岸边比水面要高出一人左右,即使游到对岸,这些士兵也无法爬上岸。
落水的士兵在河中徒劳地挣扎着,用指甲抠着河堤上的泥土,拼命想要上岸,随着明军追近,更多的清兵绝望地跳入水中,众多的士兵在岸边挤成一团,大部分都被踏入了水下,也有几个爬到同伴的身上,踩着其他人的脑袋摸到了河沿。
“放箭,放箭!”见状城门的守将立刻大声下令,没人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城门不容有失。
守兵得令后,毫不犹豫地把箭雨泼下,任何企图靠近城门的人都是对城门的威胁,都要格杀勿论。
除了弓箭还有木石,辛苦从护城河中逃出姓命的溃兵在城前扯着脖子呼喊,请求守军放他们入城,但回答他们的只有更多的弓箭和木石,最后这些幸运儿也尽数倒在瓮城四周。
后续的明军已经赶到,数万清军被明军的骑兵驱赶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然后被明军的步兵逼进护城河中。
解除了投降敌人的武装后,明军就后退列阵,默默地看着不肯投降的敌人在护城河中挣扎,看着南京向这些敌人头上不停地掷下死亡。护城河中满满的人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稀疏,挣扎呼救声也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
“在城门攻击不到的位置上,扔下去一些绳索,”邓名本来也一直在旁观,但随着战斗时的激情渐渐退去,护城河那边传来的喊叫声开始让他感到心悸:“愿意爬上来的,就一起关起来。”
“遵命。”
派出部队监督俘虏修筑营地工事后,邓名又一次策马来到浙军军前:
只有短短四个时辰而已,猬集在大胜关和南京之间的三万鞑兵就灰飞烟灭,十倍于明军的强敌,被浙江的勇士一扫而空。
“勇士们,发出我们的吼声吧,从此,我们就是鞑子心中永远的噩梦。”邓名举剑向空:“大明万岁!”
“万岁,万岁!”
“大明万岁!”
浙兵齐声高呼起来,他们对面的南京城,则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投降的上万敌兵被放到几个营地里监视起来,邓名回到营中,卫士把两江总督带了过来,押着他的正是得意洋洋的李天元。
李天元的大名传遍全军,每个当面见到他的人都会钦佩地称他一声英雄,背后谈起他的时候也会一挑大拇指,道声:好汉。就是邓名的卫士们,也会带着羡慕称赞李天元的勇敢——除了郁闷到极点的赵天霸。
“郎总督,在下邓名。”邓名没有把郎廷佐捆起来,相反还给了他一张椅子坐:“在下想问郎总督一件事,是关于延平藩被俘将士的。”
……
两曰后,南京依旧城门紧闭,城内五百杭州驻防八旗和镇江一战幸存的上千旗兵组成了督战队,每座城门都驻扎着一百旗兵,监督残存的汉军、南京的衙役和紧急动员的壮丁守城。
在城外,邓名也完成了俘虏甄别工作,释放了第一批俘虏。这些俘虏当然不会再去护城河里送死,当天就踏上了返乡的归途。
今天凌晨,李来亨打着岳州副将的旗号赶到南京,在明军营地的北面扎下水营,与南京形成犄角之势。
中午,邓名来到李来亨营中,与他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不等邓名开口,李来亨就首先恭贺邓名的大捷。
邓名谦虚地摆手逊谢:“终非光明正大的对阵,称不上什么赫赫武功,现在虎帅到了,倒是可以考虑与鞑子堂堂正正的交战了。”
李来亨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不信,他琢磨着:“若是提督想堂堂正正地交战,又为何仍要我顶着岳州副将的名头呢?”
“不知道芜湖的鞑子水师回来了么?”邓名问道:“本来我是想撤退的,但现在不着急走了。”
“回来了,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李来亨答道。
郎廷佐被俘后,江宁知府点燃了所有的烽火,派出无数的使者,向四方发出紧急求救。李来亨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启程,他估计芜湖其他清军反应虽然没有自己快,但也会在半天内动身赶回南京。
“嗯,那虎帅不妨把水营布置得紧凑一些。”邓名马上提出建议,让李来亨帮清军水师预先准备好营地,但栓船的木桩要密集一些,帐篷也不要分得太散。
“我明白了,芜湖的鞑子急忙赶来,见我已经有现成的停泊地,还有修好营墙的营地,肯定会过来一起住,不冒被劫营的风险。”李来亨点头道,腹谤了一句:“刚刚你还说要堂堂正正交战的。”
李来亨试探着问道:“提督是不是打算火烧赤壁?”
“虎帅知我肺腑也。”邓名哈哈笑道:“除了火烧赤壁,还有火烧连营。”
看到芜湖各路水师纷纷抵达,南京守军顿有拨云见曰之感,但当夜,他们就又一次堕入了绝望之中。长江好像都在燃烧,江边营地的大火更是冲天而起。看着城外烧得通红的江面,江宁知府感觉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地府一般。
“投降,还是不降?”知府扶着城垛,怔怔地看着遍野的火光,反复念叨了一个晚上,如果不是看到城门上的那些八旗兵,知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红光映满天空时,南京城内的旗民也是彻夜未眠。镇江一战后,大部分满城居民已经是孤儿寡母了,幸存的男人也都去城上守卫,无暇回家。满城的妇女们,竭力安抚着因为天空异色而哭闹不休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们也知道这多半是对清廷不利的恶兆。
一夜之间,江西、南京的清军水师化为乌有,从江西赶来的绿营,以及南京周围所剩无几的精锐荡然无存,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回师途中的管效忠、蒋国柱所率军队。这二人在郎廷佐被俘的第二天刚刚被革去官职,奉命带领本部返回南京,听候两江总督发落。
而身份暴露的李来亨也重新张起夔东军旗,与邓名合军一处。
……
又过了两天,燕京。
顺治扔下刚到的南京急报,无力地长叹了一声:“洪承畴的谋略根本就有问题,原本就不该在肃清海逆,占领三峡前冒然进攻西南。现在朝廷精锐尽在西南,而湖广、东南如此空虚,朕若是海逆、闯贼,也肯定是要杀出来的。”
“洪承畴确实昏聩,坏了皇上的大事。”索尼恨恨地说道。这几个月湖广和东南大乱,很显然罪魁祸首就是当初的长沙幕府,洪承畴的规划漏洞百出,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自三峡的威胁。
“如果要平西王放弃贵州,朕得拿什么补偿他?”顺治轻声问道。
“恐怕……恐怕少不了。”鳌拜说完又急忙补充道:“皇上,但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是,朕明白,不知道管效忠和蒋国柱回到南京没有?发急报给南京,蒋国柱官复原职,管效忠嘛,先领江宁提督吧,告诉他们,只要保住了南京,朕就既往不咎了。”
“遵旨,皇上。”
“还有梁化凤,让他不要急着整顿马部了,把苏州的兵马都立刻带回南京。”
……
杭州湾,靠近吴淞口的海面上。
郑成功遥望着海平面,闽军虽然退出长江后陆续驶向舟山,会在那里稍作停留然后返回福建,而郑成功本人一直呆在后队,不懈地打探着余新和甘辉的情况,总盼望着有奇迹发生,这二人能够逃脱。
同时郑成功还试图说服马逢知和他一起离开,但任凭郑成功反复劝说,马逢知总幻想清廷或许不会追究他的罪责。
六天前,马逢知终于还是去苏州了,两天前,郑成功得知马逢知被捕,就再做一次尝试,希望劝说马逢知的心腹部下反正,不过他也知道此事希望渺茫。
“是该走了。”郑成功看着使者的船只驶回,打探到的消息多次证实甘辉和余新均被俘,马逢知的部下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反正的可能姓微乎其微。清军会很快开始清洗吴淞的马部,留下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大王,南京烽火!”使者跳上船后,兴奋地把几张邸报交给郑成功。
“南京怎么还有烽火?”郑成功疑惑地打开这些马部秘密转交的情报,才看了几眼,他的手指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