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钱。”李来亨再次开口打断了周培公的歪理,他已经复核完毕,账目没有丝毫问题,李来亨拿出几张交易的文书:“这些牲口,还有这些船,大约值得两万两金子了,我不要了,劳烦周先生拿回去吧。”
“虎帅可是要把这些东西卖给我们?”周培公摇头道:“我们不买。”
李来亨顿时面红耳赤,大叫道:“不买就没有了!”
虽然身在敌营,虽然李来亨已经显得非常激动,周培公却面无惧色,哼了一声:“虎帅手握重兵,却厉声恐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未免有损虎帅的大将风范。”
邓名知道李来亨肯定斗不过周培公,就再次插嘴道:“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周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见邓名正如他预料的那般,没有为了这一万八千两金子就翻脸不认人,周培公精神一振,轻轻一摇扇子:“听说提督在南京城下被梁化凤击败了?此事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邓名摇头道:“他是自吹自擂罢了。”
当初听说郎廷佐被邓名擒获后,周培公惊骇之余,忍不住庆幸自己的正确的抉择,没有与邓名为敌而是进行交易。但张长庚就对此存疑,觉得郎廷佐身处万军之中,不应该被邓名轻易抓到。周培公马上就用邓名曾当着张长庚的面击杀胡全才做论据,但张长庚并没有被立刻说服,反而立刻开始询问郎廷佐被俘的时候,蒋国柱是不是就在旁边?这种奇怪的反应和联想让周培公莫名其妙,始终不能理解。随后又更多的消息传来,张长庚才算相信邓名是真的冲入万军之中,把郎廷佐抓走了,也开始大肆庆祝,还狠狠地夸奖了周培公一番,第二次称他为“吾之子房”。
等南京之战落下帷幕后,周培公又对张长庚感叹梁化凤的武勇:虽然只是挫败了邓名的先锋,但梁化凤能够力斩身处邓名军中的叛徒郎廷佐,并在邓名的压力下消灭明军内应管效忠,力保南京不失,这还是相当了不起的。起码和吴三桂、赵良栋一比,梁化凤的表现就很抢眼了,更比武昌这边要强得多。
可张长庚再次表现出了对战报的怀疑态度,当时周培公争辩说:“两江总督叛变、被杀,这是蒋巡抚的奏报,还能有假?”而张长庚不为所动,而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声:“巡抚的报告,不能说明真假。”
张长庚认定梁化凤和蒋国柱的战报有水分,但既然大部分朝廷官员都有和周培公类似的想法,那如果再让邓名把湖广搅得大乱,那朝廷一比照力挽狂澜的蒋国柱和梁化凤,就会觉得张长庚无能了。
“实不相瞒,张巡抚也想自吹自擂一番,”看上去周培公好像不打算继续绕圈了,他对邓名说道:“还望提督行个方便,那这两万万黄金嘛,就当是张巡抚自掏腰包,替这一路上的府县赎城了。若是提督还不满意的,我这次正是奉巡抚大人之命,到湖北来全权负责防御事宜,贵军沿途的粮草都包在我身上好了,保证不会短少了提督所需。”
李来亨、任堂他们都面色一松,从这几天的讨论看来,邓名对攻打这些府县并没有什么兴趣,既然清军如此懂事,那对明军来说也是两全其美。
“不行,”没想到邓名立刻摇头:“欠的钱,我现在虽然没有,但是可以打欠条,以后一定还上,只要公平合理,就是付利息都可以;以前和张巡抚说过,只要缴纳赎城费,我就不动武昌周围,这个协议依然有效,但湖北其他的府县不再协议中,我不能保证此事。”
其他卫士又露出疑色,就在周培公抵达前,邓名还说只要清军付粮草,就不必攻城。周培公的挑明来意后,李来亨他们都觉得运气太好了,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一般,怎么邓名又反悔了?
在场众人中,表现的最平静的就是周培公,他认为这是邓名打算讨价还价,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学生诚心实意地相与提督和平相处,提督还这样说未免也太没有诚心了,好吧,学生也不怕提督抬价,一切都和提督明说吧。这次提督不继续在湖北攻城掠地,巡抚大人升任湖广总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学生也能捞个武昌知府坐坐。”
本来的武昌知府已经被张长庚拿下处死了,罪名当然是私通明军,意欲献城,除了大量与闯营商议献城的书信来往外,张长庚还找到了他私刻岳州副将印信给李来亨的证据。
“等到巡抚大人当上了总督,学生成了武昌知府,提督以后在湖广办事也也方便很多吗?帮助巡抚大人和学生,对提督有百利而无一害。”周培公满怀信心地说道:“来之前巡抚大人已经和学生说过了,提督想要什么都可以谈,多少粮草都好说。”
说完之后,周培公就心平气和地等着邓名开价,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很有诱惑力,邓名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我兵临南京城下后,管效忠和蒋国柱一伙儿,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要我退兵,同时还要郎廷佐的人头,答应事成后再给我一百万两银子;梁化凤和郎廷佐另外一伙儿,也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要我退兵,给他五天时间去收拾管效忠和蒋国柱,同样答应五天后给我一百万两银子的谢礼。”
刚才周培公不等邓名问,就自动说出了张长庚希望升任总督的目的,显出一副坦承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所有的底牌都摊出来了——这也是邓名本来猜测的张长庚的底牌,一开始邓名推三阻四也确实是为了更好的漫天要价。乍一听到那番话时,邓名心里一喜,觉得事情已经明了,可以开始讨价还价了。但转念一想,邓名忽然感到总觉得事情有些可疑,感觉周培公不会这么老实。邓名看过很多商战和谍战的电影,里面很多一脸厚道的老实人,都会像今天的周培公一样对谈判对手推心置腹,但真心目的确实更好地隐藏底牌。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邓名压下开始要价的冲动,把南京两派与自己的交易源源本本地告诉了周培公,后者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那最后怎么是蒋巡抚和梁提督一起杀了郎廷佐和管效忠?”周培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以后,急忙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周先生可以回去与张巡抚商议下,我反正猜不出来原因。”邓名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水,今天开始后谈判以来,他首次感到掌握到了主动权。
“提督为何要把这种机密要事告诉我?”周培公心念一转,感觉邓名不会这么好心,把这种秘密吐露出来却无所图,试探着问道:“难道是提督想要巡抚大人帮忙,把此事上报给朝廷么?”
“这当然不可能,就算我提出这种要求,张巡抚又该怎么向燕京解释是从何得知的呢?”
周培公本来也就是试探而已,听到邓名的话后在心里暗暗点头,追问道:“那提督为何告诉学生此事?”
“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但对蒋国柱和梁化凤则会有很多大害处。”邓名解释道:“无论我说什么,贵方的朝廷和其他各省官员都不会信。但张巡抚不同,张巡抚虽然不能上报,但可以说有这种流言;除了张巡抚,我也会有机会就说此事,渐渐的这风声就会传开,而贵方的朝廷说不定就会将信将疑;再说蒋国柱和梁化凤也会有仇敌吧,他们也能利用此事,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来给郎廷佐、管效忠翻案,让蒋国柱和梁化凤不得好死。”
周培公一愣:“提督这么恨蒋国柱和梁化凤么?”
“恨?不,我一点不恨他们。”邓名哈哈一笑。
“那提督为何?”周培公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感到自己好像正步入邓名的陷阱。
“因为他们没有事先通知我。”邓名答道:“他们不但打着我的名义乱做事,而且事后也没有付钱,还毁约赖掉了答应给我的一百万两。”
“哦。”周培公若有所思。
“好吧,我们从头来。”邓名放下茶杯:“张巡抚此番让周先生前来,到底都要让我做什么?还打算用我的名义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