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二十一节 根基</h1>
抵达奉节后,邓名让坐船去草堂湖停靠,自己登岸前去府城拜见文安之,第一次到奉节的时候,邓名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没有多久,爬上山城这道阶梯后气喘吁吁。当时明军上下也都把邓名视为富贵公子哥一般的人物,对此丝毫不感到惊奇,李星汉等人还曾建议邓名乘轿子,这个建议当然被邓名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其后邓名又多次攀登奉节的阶梯,一次比一次轻松,现在邓名已经是毫不费力,走进夔州府城时脸不红、心不跳。
奉节早已经得到邓名返回的消息,文安之已经让仆人等在城门口,带着邓名直接前往衙门,然后走到文安之的书房去会面。
文安之对邓名匆匆返回感到有些惊讶,等邓名坐定后文安之马上问道:“为何你要回奉节,而不呆在襄阳?”
“听说李国英有意进犯奉节,所以就立刻赶回来了。”邓名答道,他有些奇怪文安之为何有此一问。
“老夫坐镇奉节,足以阻挡李国英了,何需你回来。”文安之有些不以为然地答道,几天前文安之就已经从下游得到了通报,知道邓名要带人返回,不过那时文安之还以为会是邓名孤身返回。刚才白帝城方向的哨兵之前已经向奉节报告,从夔门驶出明军船队一眼望不到头,现在邓名不仅自己回来,还带回了大批的军队,这就更让文安之感到不解:“虽然万县、云阳失守,但奉节岂是李贼能轻易撼动的?再说我已经让靖国公(袁宗第)派来援军了。我问你,这次你带回来了多少兵马?”
这时邓名才意识到文安之的战略构思大概和他不太一样,答道:“此番末将带回了三万男丁,还有两万他们的眷属。”见文安之皱起了眉头,邓名连忙解释道:“末将打算让这些人乘船向西,收复云阳、万县,然后再次攻打渝城。”
“牛刀杀鸡啊,而且渝城还是个鸡肋,食之无味。渝城附近的百姓早已经逃光了,就算攻下了,留驻多少兵马为好?少了恐怕难以防守,多了还需要从奉节转运粮草。”文安之摇头道:“去岁我军攻打渝城是为了援助晋王,吸引吴三桂回师,现在既然已经在湖广打开局面,还是应该集中全力攻打武昌为上。”
“那督师为何返回奉节?”邓名有些奇怪地问道,当初听说奉节遇险后,本来已经在荆州的文安之二话不说,火速赶回夔州,他本以为文安之非常重视四川的。
“因为若是奉节有失,鞑子只要在这里部署少量兵力就可以堵住三峡,从下游仰攻夔门可不容易……”文安之一说邓名才明白,原来文安之是出于长远考虑才决定放手奉节的,第一目标当然是湖广,然后是江西,接着席卷江南,奉节只是起到一个桥头堡的作用:“等东南平定后,王师自然会开始北伐,那时分一偏师就可以收复四川,那时如果奉节还在我们手中,王师就可以轻松地入川;要是奉节丢给了李贼,那就会麻烦不少。”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文安之才没有调动大军回援,只要能守住奉节这个三峡入口就可以了。
听文安之说完后,邓名就开始讲述自己的战略,他告诉文安之他不但打算攻下渝城,还打算转运大量人口到成都,这次邓名带回来的男丁,也不是打算编组成军队的,而是计划让他们到成都恢复生产。
邓名说话的时候,文安之的眉头越皱越紧,邓名估计对方不太赞同自己的看法,就进一步解释道:“自古王业欲兴,必要深根固本。无论是汉太祖还汉光武帝,都极为重视根基,汉太祖虽然屡败,但靠着关中源源不断提供的兵员、粮草,最终击败了项羽;汉光武也是一样,靠着河内的根基,最终剪除了群雄……”
听到这里,文安之瞅了邓名一眼,口上不说,心里却在鄙夷这个毫无忠君之意的家伙:“这小子果然是以中兴的光武为榜样,觊觎皇上的大位了。”
而邓名仍在继续:“远的不说,李自成之所以旋起旋灭,就是因为他太不重视根本,若是李自成在攻克西安后不急着进攻燕京,而是花上三、五年时间好好经营河洛,襄阳,那么便是一片石败了又如何?没有根基就经不起失败。”
文安之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李自成那是逆贼,天厌之,天殛之!”
“督师说的是,末将是说若是李自成不急于求成,而是肯耐心经营领地的话……”
“也是死路一条!”文安之忍无可忍地喝道。
“督师高见。”邓名见势不妙,连忙转换了话题:“反观李定国、孙可望……”
“是晋王和孙可望。”文安之更正道。
“对,反观晋王和孙可望,正是因为孙可望在云贵深根固本,西营才能武装十万甲士、供养数十万大军,虽然前后有刘文……不,有蜀王在保定败给吴三桂,孙可望在湖南损兵折将,晋王也攻打广州不克反倒损失惨重,但西营经得起失败,很快就能恢复元气,洪承畴也只能寄希望于三王内讧,这就是有根本的好处啊。”邓名喘了一口气,又拿出另外一个例子:“鞑虏势大难制,也是因为洪太认真经营辽东,开垦荒地、训练工匠,给多尔衮留下了一个能够源源不断提供兵员、武器的基业。”
说到这里邓名打住了,他估计文安之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建奴乃是跳梁小丑,难以剿灭是因为洪承畴、吴三桂等贼罔顾君恩,辽东文武不肯实心做事,并非洪太之能;至于晋王、蜀王,虽有广州、保宁之败而不乱,那是因为天命在我大明,忠义之士誓死报效朝廷,不因一时的胜败而气馁”文安之慢悠悠地说道,然后口气突然变得严厉:“你的这番言论实在太过荒谬,滑天下之大稽,以后不许再提!”
“督师高见。”邓名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认错:“末将失言了。”
“嗯,知道就好。”文安之话锋一转:“所以你打算先取川西,把成都当成根本之地好好经营,然后再出川,或东征、或北伐?”
“正是。”邓名点点头。
“你的想法,让老夫想起一个典故,就是张仪和司马错的争论。”文安之瞥了邓名一眼,见后者脸上一片茫然,知道邓名肯定不晓得:“当初秦王问计于重臣,当先攻韩,还是先攻巴蜀?张仪主张先攻韩,认为中原是天下腹心,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是争夺霸业所必图,而巴蜀是荒蛮之地,不但要耗费巨大的国力夺取,更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去治理;但司马错不以为然,认为攻击韩国必然引起山东诸国的重视,全力来与秦国为难,他主张先取巴蜀,充实国力,然后可以后顾无忧地争霸中原。秦王采用了司马错的建议,先取巴蜀。成都就是张仪所建,后来又有了都江堰,川西也变成了沃野千里。”
“督师赞同末将的主张了?”邓名闻言一喜。
“但是你要知道,虽然最后秦国统一了六国,但中间花了几代人的时间经营巴蜀领地,现在虽然川西缺的只是人口,但要想恢复生产,没有五年恐怕无法建功。五年之后,说不定根基依然不稳,还需要继续努力经营。”文安之看了邓名一眼:“你沉得住气吗?”
邓名大声答道:“末将沉的住气,之前无论是在湖广还是南京,末将虽然屡战屡胜,但其实一直感觉如履薄冰,每次战前都忍不住想到,若是不幸战败,那便一无所用,几乎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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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是,总不能次次都上阵拼命,图侥幸之胜。”文安之微微颌首,感到邓名确实有点与众不同,若是其他人这么年轻,又连战连捷,多半就会趁胜前进,直到全面胜利或是一败涂地,就像邓名刚才提到的李自成一样:“既然如此,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选拔官员?”
“选拔官员?”邓名问道。
“是的,若是你要按下姓子经营根基的话,就需要大量的官员助你一臂之力。”文安之一边说,一边不禁想到,如果邓名真的开始经营领地,那么很快就会有一批官吏从他手中获得权力和地位,还会有缙绅依附,这些人逐渐锻炼出统治的能力。将来随着邓名领地扩大,这些官员就会掌握越来越大的权利,直到遍布朝野,那时邓名对皇位的竞争力,恐怕会远在永历皇帝之上:“只是天子不在国内,不能开科举。”
文安之拖长声音说道,观察着邓名会不会胆大包天地跳出来,说由他来开这个科举,但邓名没有什么反应,文安之心里一松——要是那样邓名的吃相就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