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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重逢令人欣喜,但江屹川有事要办,妖怪们也答应帮忙,况且恰好涉及他们的仇家,因此当夜众人多少有些节制,酒也没多喝。
后半夜,江屹川把飞沉送回房里休息,自己却留在楼下与公仪斐及妖怪们谈至天明。
回到房中时,随着门被打开的响动,飞沉立刻坐了起来。
江屹川一怔:“醒这么早?”
“飞沉没睡着。”
江屹川沉默地站在门口。
“主人,你说不会再骗我。”飞沉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晨曦的微光里看着江屹川。
江屹川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我不会再骗你。”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手伸到被子里,握住飞沉一只手。
飞沉低着头,声音艰涩,“我听到了,取夫人的识魂,要把我的识魂一起剜出来,我会……我会失忆失智,变成傻子。”
江屹川没说话。
“是不是?”飞沉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江屹川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要骗你,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他避开飞沉的目光,垂着眼,被子里的手神经质地揉捏着飞沉的手指。
“如果不能取出霜儿的识魂,她就不能转生投胎。聚魂灯里那些好不容易聚集到的魂魄,都会散尽。
“但是如果能取出她的识魂,她能再世为人,你也不会死。
“就算你将来变得懵懂无知,我也不会丢下你,我会带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盖几间小房子,围一个小院子,种几棵桃树。每年春天,桃花都会开得很漂亮,夏天结的桃子秋天就熟了。还可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飞沉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江屹川抬起头,正对上飞沉的视线,声音顿时哑了。
两人四目相对。
飞沉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但江屹川还是看出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怆然。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让飞沉终于小心翼翼对他打开心扉,终于能够这样直视他。可如今,他似乎看到,飞沉心房上那一道门,又慢慢地关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问道:“飞沉,你能为了我……为了我……”他的头又低了下去。
“能。”
江屹川猛地抬起头。
飞沉垂着眼,“能。你拿去吧。谢谢你,这次没有骗我。”
江屹川嘴唇抖了抖,最终咬住了下唇,没有再能说出一个字来。他情不自禁抱住飞沉,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飞沉只穿了里衣,他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料有湿润感,不由也抱住江屹川,轻轻拍着他后背,竟是反过来安慰起他来。
江屹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传来,“我真的很想……很想和飞沉一起,住在自己盖的小房子里,春天……一起看桃花,秋天一起摘桃子……”
“好。”飞沉轻声回应他,“就算……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会带着我的吧?”
“当然。”
飞沉继续轻拍着江屹川后背,眼睛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天光更亮了,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破了的窗纸直泄进来,光束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飞沉似乎看到一名面容姣好可爱的女子,也在那光里轻快地旋转,并且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伸出手,笑吟吟看过来,“川哥,快来!”
是自己太贪心了……
飞沉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几日后,宣平城发生了一连串怪事。先是一个富贾被杀,死状凄惨,家里豢养的几名妖奴脱逃。
岑家派人调查,发现其四肢活生生被撕扯成几段之后才被割断喉管而死,现场血腥恐怖。血迹显示他被从关押妖奴的地方一路拖行出去,残肢也散乱地丢弃在地上。
另有一路血迹从尸体处一直到后院围墙。翻过围墙后逐渐消失,外墙有几道深深的爪痕。
再多方查问后得知,这人对仆役和奴隶极其残忍。
最后结论是有妖怪潜入,虐杀死者,救走了被囚禁的妖奴。
由于妖怪杀人手法残暴,引起宣平城极大恐慌,连岑家所属的召云观也把岑家家主召去斥骂了一通,责令岑家限时破案。岑家不得不四处搜寻作恶杀人的妖。
在这过程中,宣平城不断有人声称遇到妖怪。但他们只是被妖怪骚扰恐吓,除了一个因为太过害怕,逃跑时扭伤脚的女子之外,并没有人受到伤害。但宣平城内外都已经人心惶惶。
那富贾曾是飞沉的主人,正是被江屹川所杀。放走妖奴,留下妖怪的痕迹,也都是江屹川刻意为之。
在师父教养下,江屹川也曾经是个心地柔软有悲悯之心的人,但经历了师娘无故被害,霜儿惨死。再到后来为了借聚魂灯出生入死好几年,江屹川的一颗心早就硬成了石头。
也就是在飞沉这儿,胸腔里那颗石头还会鼓胀,还会流血,还会痛。在别处,哪怕是他从小看顾着长大的林又晴,他也未必肯给
', ' ')('半分面子。若是让他恨极,一刀割喉都算是他仁慈。
此后城里城外出现的妖怪,当然就是客栈里那一伙。
事态的严重除了致使人心恐慌,还导致岑家不得不倾尽全力调查,普通民众也把自己发现的线索积极报给岑家。
一来二去,岑家家主惊骇地发现,许多线索都指向岑恩铭。
岑恩铭一年前招募了一个从南方来的门派顺天宗,半年后岑恩博死于狼妖之手。一名岑恩博手下的修士重伤濒死,意外获救。数月后在家养伤时,家里被妖怪袭击,全家十二口人除了那名修士的兄弟碰巧外出,其余都死于非命。
宣平城妖怪犯案的事情闹开后,那名幸存的兄弟出面向召云观上告。原来他才是岑恩博的手下,家里被当成他死去的那一个,是他的孪生兄弟。
他证实岑恩博死时,顺天宗宗主常蟠曾在现场出现。
又不断有人证实顺天宗与多名妖怪有密切来往,并且或多或少与曾经发生的一些无头公案有关联。这些案子往下查,大部分都牵扯到岑恩铭。
再过了几天,有个别修为高深的修士感应到郊外一处山里妖气冲天,还有隐隐滚雷轰鸣之声,又突然响起震天巨响。
召云观和岑家派人去查时,发现了十来只狐狸尸体。这些狐狸有些死于刀兵法术,有些死于爆炸。勘验现场后发现有事先埋好的硝石硫磺等物的痕迹。
除了这些狐狸之外,还发现了重伤的常蟠和断了气的岑恩铭。
现场活下来的常蟠和几个顺天宗弟子在审讯时承认因为妖怪犯案的事引起的危机,他们与岑恩铭及月华洞妖怪之间起了冲突。当时收到妖怪的信帖,约在山里商议谈判,不料数名妖怪被炸死炸伤。妖怪们认为是常岑二人所为,三方一时说不清,混战了起来。
要求谈判的信帖,出自江屹川之手。
经由林又晴之口,他知道了月华洞与常蟠及岑恩铭本就是互相利用,各自都有所谋算和隐瞒,并不是稳固的关系。在城里晃荡的半个月,他也打探谋划了许多事,时间地点都再三算计好。有了客栈那些妖怪的帮忙,环与环之间扣得更加紧密。
常蟠岑恩铭和月华洞三方都不笨,但在宣平城上下大力搜捕之下,他们压力巨大,绷紧了心里的弦,竟没发觉邀约的信帖有假。
在混战之后,遮掩了真面目的江屹川和魇岭客栈的妖怪们还趁乱给月华洞没死的狐妖补了刀。只留下常蟠和几个顺天宗及岑恩铭的手下。严查之下,这些人的口供足以使那个岑家少主死了也被揭开道貌岸然的面具。
而常蟠伤得太重,没多久也不治而亡。
江屹川殚精竭虑,在短短一个月内做了这些事,看着尘埃落定,才安下心来。
这些事飞沉并不参与。他留在客栈,不是被红曲叫去一起看话本,就是被葵玖拉着下棋,不然就是被乱花和九九按坐着给他涂脂抹粉,要帮他掩盖脸上的伤痕。纷纷攘攘,让他直到深夜都无暇为了一个月后即将面对的事难过。
但终归是难过的。
这与从前等着进到魇岭深处取守魂木不一样。
那时候有被欺骗的悲哀,但被掐灭的不过是刚刚萌芽的一点希望。本就是被踩在脚底的尘土,一天天数着日子,预备着拿命去换主人要的东西,再怎么害怕恐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难过,心里并没有痛的感觉。
这一次……江屹川没有欺骗他,可怎么心口总是一阵一阵的疼呢?
又不会死。
又不会被丢弃。
也还是会有梦想中的小房子和桃树。
为什么心会痛呢?
识魂也好,命也好,他愿意给江屹川。
可为什么心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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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叶和你一起去。”准备回静平寺的前一晚,公仪斐不容拒绝地说。
江屹川也没打算拒绝。
他们不会澄慧那种袖中藏人的术法,于是买了骏马轩车,在灵力加持下日夜兼程往静平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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