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里有那个本事。
商瑞牙关紧咬,不能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会露,姜时念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楼梯间,乘电梯回到上面的vip楼层。
她背靠墙站了一会儿,再次压抑住岌岌可危的情绪,把手指颤抖捏紧,直起来慢慢往前走,看到许然背对她站在急救室门口,正在打电话,表现是她没见过的低冷憎恨。
“确定了,就他妈是姓蒋的——”
姜时念心底有一根极度敏感的神经被这个姓倏然攥住,狠重一抽。
许然敏锐,立即有所察觉,回头一看是姜时念,冷汗哗的爬出脊背,几秒钟内脑子里转了上百个托辞和借口,而那些死都不能对她承认的话,无论如何要咽下去。
交锋的一个刹那,许然神情自若地继续对电话交代:“相关的人怎么弄,你心里有数,该处理处理,剩下的等沈总醒了再说。”
他自然地挂断,跟姜时念打招呼:“嫂子,你别太担心,哥没事。”
姜时念注视他眼睛,装作随意一问:“姓蒋的?跟今天的事故有关系?”
许然深谙说谎的原则,不能一味否认,尤其在对方已经察觉的情况下,他冷哼了一声道:“嫂子你听见了,是姓蒋的,还是老爷子那一辈结下的恩怨,多少年了化解不了,跟三哥本人其实没有直接关系。”
为了稀释这个姓,许然继续说实话:“这台车,谁都不知道是给嫂子准备的,只知道三哥重视,亲自去了店里选配色定方案,之后我都是完全按三哥习惯的购车流程,全程盯着,车到以后,我去4s店检查试驾,里里外外,所有细节都仔细确认过,绝对没问题。”
他后怕地出了口气:“从低速到一百六十迈,我一点点试的,确认好签字,按以前惯例,后续让4s店的直接送到就好,不需要咱们费心了,这次负责的,依然是以前总给铂君服务的专人,看三哥重视,我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自己人跟车,甚至送到陵园外面以后,三哥不放心别人,又自己开了一遍,没有问题。”
许然咬牙切齿,嘴唇上都是血口子:“结果等到你真正开出去的时候,就出事了,车现在已经吊上来,毁得七七八八,整个制动系统破坏,手法还特别专业巧妙,低于时速120的时候,什么事没有,一旦超过,制动马上失灵。”
他懊悔地抓了下头发:“就是往陵园送车的过程里,被人中途暗中做了手脚,三哥在开的时候,因为担心你出来找不到他,时间很短,只在附近,车速不宜太快,最高到110,才没有被触发。”
姜时念艰难消化着这些阴谋,又听许然说:“这种事,三哥以前没少经历,在美国赚钱什么碰不上,有人拿枪抵他腰,他转身就能夺枪顶到对方太阳穴上,如果今天只是他自己,我相信他可能不会高调处理,但事关嫂子安危……”
他沉声:“等三哥醒过来,绝对不会善了!”
姜时念难以想象沈延非从前在美国的生活,他这一路又是怎么从当年高中时候不苟言笑的学长,放弃青大,一步步走到沈家家主的位置上,想来枪林弹雨,却都是一片迷雾。
她说不清自己那股心惊肉跳从哪来,坚持问:“许然,那个姓蒋的,叫什么,是谁,到底什么恩怨。”
许然愣了,没想到绕不过去,想了想,冒险说了蒋家现在当家人的名字:“以前沈家蒋家齐名,确实是上辈的恩怨了,最近蒋家在欧洲想跟铂君抢生意,三哥手狠了,对方本身是做车的,深谙里面猫腻,才想出这种阴招。”
其实许然很清楚,这份恩怨,不止是三哥和蒋勋当初积下的,还有最近,三哥为了嫂子的真实身世,暗地里查到了当年的孤儿院内部,似乎碰到蒋家藏了多年的什么隐秘,对方害怕掀出大事,才不惜一切,要下死手。
说完,许然不敢多留,准备去病房准备,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姜时念不安的声音问:“许然,你知道蒋勋吗?”
许然心快骤停,他装傻,一脸茫然问:“谁?不了解,也是蒋家的人?”
姜时念定定看他两眼,低下头,极慢地吐出一口气,知道是她神经太脆弱,想得过于多了,竟然把那么多年前的蒋勋往沈延非的身上联系。
怎么……可能。
姜时念闭上眼,倚在急诊室的门边,手一松一紧,像门上方红灯闪烁的节奏,她渐渐站不住,蹲下去,头埋在双臂间,满心满脑,完全是最后沈延非浑身冰冷,她连碰都不敢碰的样子。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经历过那些所谓的至暗时刻,生命威胁,痛苦到生不如死,惊恐无助,想用刀杀人,想了结自己,包括今天死亡逼在眼前,那么多的怕堆积在一起,都比不过……
她以为她会失去他的那一瞬间。
心脏停跳,血流凝固,她被从头顶一刀穿透,她想用尽所有换时光倒转,哪怕只多倒回几秒,把自己碾碎化开暖他,也忍受不了他在她面前平静合眼。
商瑞最后问她的话敲在她耳膜上,她说给他听的回答也一声一声,凿着她早就散落一地的壁垒。
红灯熄灭,急诊室门被打开,姜时念仓皇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失态地朝里望,看到沈延非缓缓被推出来,她眼泪溢过瞳仁,模糊视线。
沈延非从急诊室换到病房,是晚上七点半,病房高度私密,铂君沈总车祸受伤的消息还在严密封锁。
虽然当时惊动的人多,但警方和消防部门不会往外透露,秦家更守口如瓶,加上当时路段没有其他车辆经过,暂时压了下来。
姜时念拒绝其他人看护,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沈延非的伤主要集中在肩背上,都是为了护她留下的,背上的一道伤最重,大量血液也是从这里流失。
姜时念把病房里大部分的灯都关了,只剩了一盏照明,怕他醒来晃到他眼睛,她小心翼翼探过去,指尖轻碰他的纱布,又看到周围还有很多浅浅的陈年疤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
之前亲密了那么多次,她都没有发现过。
沈延非是侧躺着,姜时念起初坐在床边,隔了片刻就按捺不住,轻手蹑脚上了病床,躺在他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腰,环了一会儿,更怕他哪里被她碰到会疼,就又把手收回去,坐起来蜷起腿,抱着膝盖,看他发呆。
可这样看,怎么都是背影,她害怕看到他背影,就再次爬下床,曲着双腿把自己挤到一把椅子里,下巴垫在膝上,一眨不眨盯着沈延非看,伸手描摹他侧脸。
沈延非挑开眼帘时,对上的就是这幅情景,女孩子在夜里白到微微发光的手,停在他唇角上,而手的主人,正在一声不吭地乖乖蜷着,妩媚眼中一滴一滴往下掉泪。
他胸腔中震动着溢出淡笑,低哑问她:“谁惹我家穗穗哭。”
姜时念愣了愣,动作僵住,只知道直勾勾看他眼睛,直到彼此视线时隔几个小时再次在昏暗中相碰,她好像隔世一般,想凑过去抱他,又不敢乱动。
沈延非抬起输液的左手,做无声邀请,姜时念踢掉鞋子,软滑钻进他双臂打开的入口,小心躺进他怀中,把脸深深埋进他恢复了温热的颈窝里,身体太僵硬后的回暖,止不住酸疼的微微痉挛着。
他手落下,在安静深夜把她抱紧,往跳动的胸前嵌,尽力不去回想她生命悬在刀锋上的那一刻。
心里深处滋长着一丝隐秘奢望,但直到她颠来倒去问了一堆,到后来筋疲力尽依偎着他睡着,她也始终没有启齿。
姜时念深夜惊醒,看沈延非眼帘垂着,又贪恋片刻他身上气息,见输液差不多结束,她悄悄爬起来,刚准备要出去叫人换药,手腕就被他一把扣住,他其实并不算清醒,但紧拢的五指不容挣扎。
她也不舍得出去,抿了抿唇按铃叫护士过来换药,又默默躺回去,盯着输液滴落的药水发呆,一动都不想再动。
以前她不知道,或者说,她刻意回避着,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只是躺在他手臂上,什么都不做,也在心跳失衡。
液体一滴一滴,如她脉搏砰砰跳动。
她的心已经被剖开,一览无余地摊在那,别人看不到,她自己却审视地清清楚楚,还能怎么拒绝,还能往哪躲。
不是今天。
她早就泥足深陷,之前还在徒劳挣扎,以为能爬回贫瘠的岸上,到此刻,他浅淡血腥气和那些熟稔的霜雪冷感交融着笼罩她时,她看到自己彻底没顶,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