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在父母面前,还是没有真实感,也觉得空茫,她大睁着眼睛,防止泪又冒个不停,拘谨又格外正式地说:“这是我爱人,我们去年冬天已经领证结婚了,介绍给……你们认识。”
一声“爸妈”,她半是迷惘半是紧张,还不能说得出口。
沈延非长身玉立站在姜时念身后,抬了抬手,压住她肩膀,指节微微绷白,坦然直视夫妻两个的眼睛,沉稳矜雅地替她叫:“爸妈。”
这一声称呼,他自己成长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过几次能叫出口的机会。
从他出生懂事,爸爸就是阴鸷暴戾的样子,坐在轮椅上,不知道哪时平静,哪时疯狂朝他发泄,他总是恶狠狠厌恶地看他,像看这世上最无用多余的碍眼垃圾。
不能留住妻子的孩子,当然就是一件不需要存在的废品。
妈妈对他本来就没有过感情,一个协议婚姻,不爱的男人的产物,有什么值得多看或者留恋,随时可以斩断关系,一个目光都不必多给,哪怕给了,也是冷酷疏离。
他很少会叫“爸妈”,上一次这样开口,早已经在碎裂童年里模糊不清,这一次,是他私心激狂,他无论如何,不管谁来阻碍,也不可能跟穗穗割离。
手掌下压着的,是他这一生掏空换来的全部。
宋文晋和俞楠的手都在不自觉往里收,更紧密护着女儿。
在夫妻两个风霜伤痛的眼中,冉冉是当初两三岁的小姑娘,还在摇摇晃晃奶声奶气,历经磨难再见到,她却嫁了人,重逢的激荡狂喜还在最顶峰,骤然见到占有女儿的男人,只有别扭。
宋文晋反射性地把姜时念轻拽了一下,往车里推了推,俞楠擦掉泪,还勉强保持一丝理智,哆嗦着客气对沈延非说:“不好意思,车里有司机,只剩三个位置。”
沈延非黑瞳幽深,情绪敛得一丝不露,他并不意外,只是某一刻忽略不了的某种锐痛,还是让他呼吸变了变,他垂眸笑了下,手指抚过姜时念的发梢,低声说:“穗穗,去吧,我开车跟着你,别怕。”
姜时念想说什么,嗓子里已经沙哑得出不来声,她又捏住沈延非的手,紧了紧。
宋文晋心疼女儿在风里受凉,冷面微微沉着,让她上车,随即把妻子揽上前,让她挨着陪女儿坐,他抬步往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的时候,审视地看了沈延非一眼,欲言又止。
三天前,他就从妻子那里得知了消息,百爪挠心等结果的这段时间,他通过各方明里暗里的渠道,已经把主持人姜时念的信息和情况了解得无比透彻,包括她在网上传言颇多的高调婚姻,以及丈夫的身份。
如今亲眼所见,面前的男人实在过份惹眼,虽然雅致有礼,但那种从骨子深处沁出,无法磨灭的威势,属于位高权重者的沉凛冷晦,压迫气场,都不是收敛就能够掩饰的。
沈先生从头到脚都贵重难言,代表着另一个云端凌驾的阶层,他随便低眉俯视,就能轻易毁人。
生活里只有学术的宋文晋嘴角压平,礼节性地略点了下头,沉默上车。
姜时念坐在后排,不断扭头,看着沈延非独自站在长街横贯的风里,衣摆被猎猎掀起,修长身影随着距离逐渐拉小。
她心口窒得难受,直到看见他转身回去上车,很快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酸到弯腰得缓过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不能坚持上沈延非的车,父母的情绪太激烈了,他们身体差,她是知道的,再受刺激万一有危险,她需要在他们身边。
俞楠始终攥着姜时念的手,后来实在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
姜时念闻着俞楠身上从第一次见面就吸引她的清淡暖香,僵硬了一会儿,慢慢地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把她环住,哭湿的脸试着靠进她柔软颈窝。
她随着车的轻微颠簸摇晃着,心也七零八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是属于妈妈的味道。
她的妈妈,不是那个从小打骂她,永远看不惯她,诅咒她的阴冷形象,她真正的妈妈,这样温柔踏实,她好美好高贵,却肯这样如珍似宝地抱住她。
她不是被嫌弃的,被遗忘在角落受欺负的小孩儿,她不需要去哀求讨好,也能得到这么厚重的母爱。
原来她曾被这样好的人,千山万水不辞辛苦地找过。
宋文晋不停从后视镜望着女儿的脸,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制服衣领都被润湿,他擦了把眼睛,转开目光,又定在后面始终保持固定距离,一寸寸紧跟的那辆漆黑名贵豪车上,眉心沟壑更深。
前挡玻璃偶尔透进光,映着里面年轻男人轮廓深邃的脸,让宋文晋表情凝重。
车回到住处楼下,俞楠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把女儿带进家里。
姜时念顿住脚步,要等沈延非过来,她已经看到他车头转弯了,但俞楠吹了傍晚的风,捂嘴咳了几下,姜时念赶紧把外套给她拉紧,抿住唇,一步三回头地陪她先上楼。
宋文晋往后多看了两秒,也随之上去,手握着门把,犹豫一瞬,还是顺手般关上了门。
沈延非的车停在宋教授的车后面,他缓缓推门迈下,抬头望向四楼宽阔的露台,面积太大了,看不到玻璃深处的人影。
手机在掌心轻微震动,他扫过来电人,勾翘的双眼骤然凉下去,眯了眯。
天色正转暗,风里寒意加重,贯穿身体。
他冷声接听,屏幕上是一个境外专用号码,太久没有直接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过。
“沈总,蒋勋醒了,您知道,这边最近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暴.乱.冲突,医院也不稳定,而且他昏迷已经这么多年,几乎不在我们监控里了,谁也没想过他竟然还会醒,蒋家那些丧家之犬肯定有人接应,他趁乱逃出了医院,目前正在追查,您放心,不会跑远。”
这通电话在三分钟后被沈延非挂断,他转而继续拨出几个号码。
在打最后一个时,四楼露台的门被人刷的拉开,姜时念穿一双小兔子的居家拖鞋,眼睛鼻尖都红肿着,跑到玻璃栏杆边,俯下身凝望他,轻声叫:“老公,你怎么还不上来。”
沈延非抬眸,目不转睛跟她对视,隔着透开天际云层的血色夕阳,隔着逐渐笼罩下来的苍茫夜色,那些并不凛冽,却刮着人脆弱神经的风,横扫过四层楼的距离。
他弯了弯唇角,朝她抬一下耳边手机。
姜时念看到他在打电话,可说不尽的就是想他,明知他离得不远,近在咫尺,可她难言的酸胀堵满肺腑,又想把高涨起来的激动快乐讲给他听。
她披上外衣,带着爸爸的任务冲出家门,下楼的时候,沈延非电话已经打完,手机收起,姜时念三步并两步,急切地撞进他怀里,止不住挽着他脖颈轻轻往起跳,忘记换的拖鞋上,小兔子耳朵一颠一颠。
她又哭又笑着,声音都放得好甜,仰着脸跟他说:“原来我名字叫宋慕冉,因为我妈妈成名一曲里面有冉字,我爸死心塌地钟情,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们以前特别宠我,我还没出生,就给我准备了好多小衣服,现在爸妈都还留着——”
“家里有一个专门给我的房间,他们想我,就往里面填东西,不知道我长了多高,还傻傻按小时候的样子买,我生日是九月,每到那天,妈妈都在我床上哭着睡。”
“他们不止在杭州,爸在北城也有研究任务,他们一年里有一半都是在北城住的,那边的房子里,也有我的卧室,明明我已经丢了二十几年,他们还每天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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