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地华人数量庞大,这次媒体团出发,一方面要深入危险区,带回最真实的记录和报道,免于被外媒控制舆论,颠倒是非,同时也要见证大使馆可能会安排撤侨的过程,做全程记载,成为珍贵资料。
目前当地情况不明,大使馆还在积极与政府沟通,但至少可以肯定,武装暴动还没有升级到不可控制的状态,尚且有余地可以周旋和等待。
然而冲突开始,首先被击毁的就是信号,真正的危险区里,目前基本封闭到与世隔绝,只能短距离靠无线电联络,除非深入进去,否则带不出真实消息。
台长的反应和姜时念预料的一样,他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雷霆大怒:“胡闹!你当自己是战地记者?!那不是去旅游学习!你让我跟沈总怎么交代?!”
姜时念灼烈看他:“主持人跟记者,在特定时刻有那么绝对的区分吗?都是媒体人,我各方面问过,我们台里去过战地的,这次都走不了,目前待定的几个人,哪个不害怕不慌?其他台,定下的一半以上,都是没经历过的年轻人,也有新闻主持人临危受命,别人能,我为什么不能?”
“我有私心,我有私事,我都承认,”她吐字硬而清,“但就是因为我的私心私事,出去后不管面对任何情况,别人正常地会躲会怕,但我不会,那件事死死牵着我,让我去一切可能的地方。”
她继续拿出资料放在台长面前:“这次是官方集结,特意组织了出发前紧急培训,我今天开始会去参加,除了这些,我也将做一切我能做到的准备,我不是去送死,那不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死地,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要立军令状葬送吗?”
台长脸颊肌肉鼓动着:“不行!沈总是什么人,他就算去了,他也会做万全准备,出不了危险!他身边有人,说不定还有雇佣兵,你一个专注演播厅的小姑娘——”
姜时念抬手:“好,现在只是备选,先报名办手续,不是吗?”
她斩钉截铁:“团队一周后出发,我也等一周,如果他有消息,他回来,我们会一起尽全力增加大家这一行往返的安保,如果他不回来,就让我去,我不勉强,我递交材料,让总台审核,不过关,我放弃,过关,请您放行。”
姜时念把东西放下,走出电视台,再一次去了铂君办公大楼。
在沈延非的办公室里,她不由自主抓着他的桌沿,眼前都是上次过来,慌张对他告白的画面。
许然捏着几份汇总信息,在对面正色说:“嫂子,你问我的所有,我都整理好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瞒你的,可以对你实话实说,三哥回来要弄死我我也认了。”
“按三哥最后一次取得联系时候的情况,他人已经在塞提亚边缘,还没有正式进入,但铂君在塞提亚的一处钻石矿,确实遭到了攻击,不管当地政府军,还是内乱的武.装叛军,应该都不会主动去挑这种事,基本可以确定是蒋家的手笔。”
“蒋家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们换个地方,都不能把三哥怎样,但塞提亚局势混乱,枪炮无眼,是最好利用的借刀杀人机会。”
“至于我们警方这边,三哥从最开始碰到蒋家多年罪行的线索,就已经建立了正式沟通……”许然敛眉,极度慎重道,“但嫂子你要了解,年代太久了,距离你在孤儿院过去二十年,近几年里蒋家式微,沉寂了很多,境外那条线做得也小心,留下的痕迹更少。”
“这种情况,警方调查取证艰难,也需要时间,但蒋家惊弓之鸟,当初一发现可能败露,就开始报复逃窜了,要不是三哥赶尽杀绝地限制,现在更不知道什么状况,根本等不及正式立案侦查。”
他紧皱着眉,如实叙述。
“好不容易差不多了,警方又面临境外追逃,对方地区还处于内乱,跟国内完全不同,要跟对方政府交涉,定方案,抓捕,过程繁琐,最重要的是,不确定那种环境能不能顺利抓到,所以……”
姜时念到这一刻,已经完全明白:“所以他作为蒋家的仇恨集中点,他深入塞提亚,是警方认可或者配合的,一个自身强大到可以掌控甚至决定局面的诱饵吗?”
沈延非能做的事太多。
他本身能力财力,在国内所处的卓然高位,都铸就他哪怕身处险境乱流里,也能做到很多官方目前不方便做的事。
明知那是什么地方,是设好的险境,可无人能够替代他,他必须亲身前往。
但在仰望寄托于他的时候,是否有人考虑过,他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进入危机四伏的枪林弹雨里,他再把控大局,也是拿命做赌注,谁能确定每一颗炸药子弹的流线,都与他无关?
许然垂了垂眼,沉声说:“因为三哥心急,只有他,对这件事一刻不能等待,蒋家自己也清楚,这是他们珍贵的机会,如果蒋勋要冲你来,也必然就是最近,放任不管,那他假身份私自入境,还是买凶,谁能知道呢?”
“所以三哥一定会去,他要把这件污染你二十多年的事,彻底连根拔除,”他笑一笑,“嫂子,他愿意。”
“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都不成立,就只是因为……”
“他心甘情愿。”
姜时念握着厚厚资料夹,坐在沈延非桌后的办公椅里,望着对面墙边的沙发,她曾经坐在那,拆开他背上染血的绷带,小心翼翼涂药,沾了满手鲜红。
她扶着桌面,身体伏低,胸口起伏困难。
许然转过头按了按心绪,凝重说:“三哥确实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身边人很多,我相信不会有事。”
可他确实已经断联超过二十四小时。
铂君集团内部结构稳定,三哥临行前交代得也详尽,不会有影响,但再持续下去,三天五天,他也好,沈家全家人也好,都会被逼到临界,何况姜时念。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想到,沈延非会失去联系太久,而某些无关集团和生意的局面,也正在因此失控。
姜时念一刻没有停歇,争分夺秒上集中培训和疯狂学习,如饥似渴地掌握着所有能用到的东西,培训组里其他媒体人难免愁云满面,只有她贪婪一般,拼命吸收。
她本身英语极好,有过不止一次随校随台出国正式采访的经验,几天里学会能够用来交流的阿非利卡语,尽可能学一切战地记者的经历和经验,认识所有将面临的局面,熟悉气候环境风土,了解内政结构冲突。
她把自己掰成几瓣,留下其中最小的一片,日日夜夜守着她的电话,企盼有人第一时间打来,隔千山万水,峰峦重洋,叫她一声穗穗。
秦栀作为常年出国的摄影记者,义无反顾加入团队,被姜时念强烈反对,秦家也强行把人抓了回去,秦栀急得发疯,口不择言:“姜时念你就不能学学电视剧,哪怕去求神拜佛都好啊!你要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姜时念浅浅笑。
满天神佛都不肯保佑他,他只有她一个。
这世界上,有谁愿把他摆在第一位。
“我不是去冒险送死,”她重申,眼睛里漆黑幽亮,“但如果他有万一,我也不会为了所谓安全懂事,在家里无尽地等下去,自欺欺人地,再让他孤身一人。”
仿佛一语成谶。
因为目前国内记者深入内部的很少,大多消息靠当地自有的外媒获得,塞提亚的情况在平稳了五天之后,毫无预兆的,陡然之间冲突升级,在北部矿区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型爆炸,占满新闻头条。
流出来的影像资料很少,但为数不多的录像中,其中一段画面的边缘,在盖着白布的担架上,露出一截垂落的手臂。
裹着脏污白色衬衫的,修长手臂。
情景一闪而过,有什么在他无名指上微微折出光,如同那天她在露台上俯身,深夜看到某个人坐在车里,指上那一枚从不离身的婚戒,映着月色路灯。
这段画面公开的时候,距离沈延非断联,已经整整六天。
了解的人都明白。
担架上的,即使万分之零点几的可能,也无法完全排除,那是不是沈先生在□□洪流中已然静息的尸骨。
所有消息辗转滞涩,驻南非大使馆筹备撤侨,媒体团正式进入临行状态,总台经过多个部门严格审核之后的最终名单也下达,北城电视台四人,最后一个是姜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