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屋前,他转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安静地睡着,被月色笼了一身,如在画中。
等到穿过花园,离开别墅,言斐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拽着那条手链,忘了还给她。
喧嚣已散,春夜的风柔软而缱绻,少年驻足,回头望向灯火朦胧处,眼底掠过一丝恍惚。
后来,言斐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个夜晚,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一场邂逅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再次相见,是在庄园的花圃前,从春到秋,隔了半年多。
在去庄园归还那笔资助金之前,他其实预想过会不会见到她,甚至想过她会不会认出自己的声音,带着天真的神色疑惑地问上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实际是,他并没有见到她,跟庄家的老爷子聊了许久,也不见她露面。
最后,老爷子送他下楼出门,他想,他和她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但命运这东西,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就在他以为一切结束时,一个身影闯入了视线中。
秋日暖阳融融,小姑娘穿着白色裙子,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活泼又莽撞的模样,像极了那夜撞入他怀中的情形。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蒙住双眼,停在几步之外,一双眸子晶亮,如落了漫天星子。
看见他,小姑娘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愣怔。
她没有认出他,在老爷子的介绍下,朝他露出一个粲然又带点儿羞赧的笑,说了声“学长好”。
他怔然一瞬,同对其他人一样,回了个礼貌的微笑,仿佛这真的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不曾有过任何的交集。
哪怕到后来,她找诸多借口凑近他身边,他也从未想过提醒她记起那一晚的事。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倘若他父母亲人健在,不曾经历过那些劫难变故,或许同她还有那么几分可能,但命运从来不肯眷顾他,让他在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她,于是所有的心动都成了奢望。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那倒不如不开始。
所以,当她在学校里找到他,怀着一腔赤诚与天真靠过来时,他也只能摆出冷漠疏离的样子,假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该再冷漠一些,坚决一些,连靠近的机会都不给她,或者直截了当地推开她,可每每对上她那双期盼的眸子,却又总忍不住心软。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算最好,干脆不远不近地处着,想着她有一天倦了烦了,自然就会主动离开。
十几岁的小姑娘,知慕少艾,对他也未必是真喜欢,不过是同情怜悯,外加被一副好皮相迷了眼,跟着其他女生一起凑热闹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心底的欲念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想放她离开。
他开始动摇,心想或许他应该试一试,或许他们也并非一点希望都没有。
那时,他正在准备申请去英国留学的事,一旦申请成功,便要远走异国,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在这之前试探一下她的意思。
他挑了一个气氛还算不错的夜晚,在送她出校门的途中,直接问出了口——
他问她:“你喜欢我?”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后神色慌张,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像是被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心事。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双亲过世之后,他已经鲜少会有这样开怀的情绪。
他以为,他会听到肯定的答案,可却没想到,她踟蹰紧张了半天,说出来的却是撇清的话,说她只是想帮他,只把他当成哥哥,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说完,还笑了笑,看起来潇洒又干脆,仿佛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那一刻,他如被冷水浇头,心底那点儿妄念彻底凉下来。
是啊,她是庄氏的千金大小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他,不过是看他可怜,一时生了怜悯之心而已。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怜悯与同情,也从来不需要这些。
他好不容易主动迈出一步,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就这样被她终结。
最后,他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大步离去,独留她一人在夜色中。
大概是因为他突然揭破那一层窗户纸,吓到了她,这晚之后,她再没有像从前一样日日殷勤地来找他,甚至连消息都很少再发。
倒是她爷爷庄老爷子忽然派人找了过来,约他单独聊一聊。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大致就是他的孙女儿年纪小,单纯不懂事,希望他能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不要哄骗她。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眼底满是冷讽。
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姑娘,为什么都觉得他别有所图?
他从前也是天之骄子,若没有那些变故,未必配不起她。
老爷子还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去美国留学,他如果真为她好,就不要耽误她。
连番的折辱和轻视激起了他的傲气,于是,他同老爷子说,只要她不主动凑过来,他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她。
老爷子似乎仍不放心,要他保证,出国期间,绝不会去找她,至于他想去英国留学的事情,他会尽力帮他。
那时他年少心高气傲,并不知道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
——直到后来,他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不得不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学业上以压制心底的思念时,他才知道,分别的日子有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