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 9 章</h1>
第九章
顾君瑜有点头疼,不,很头疼。
眼前少女穿着单薄的中衣,披着湿气未干的头发,面色带着出浴后的粉红,微微仰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的眸子黑而亮,可能因受惊过度,又流露着几分脆弱。
顾君瑜感到自己下颚绷得有点紧。
他许久没有回应,陆沉菀抱着枕头,感觉每一瞬都是煎熬。
漫长的煎熬。
“嗯,过来吧,把被子带上。”
就在陆沉菀为自己的举止懊恼之际,顾君瑜终于开了口。
按理来说,陆沉菀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陆沉菀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只不过他无法苟同时下的婚嫁观念,在他的道德观里,陆沉菀还是个未成年人,她或许根本不知何为爱情。
顾君瑜接过她手上的木枕头,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
陆沉菀一时愣住,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顾君瑜走远,她转身带上被子,赶紧跟上顾君瑜的步伐。
屋内灯火幽暗,映照着各怀心思的两人,气氛静谧而微妙。
顾君瑜看她长发湿透,便将自己平日擦头发的巾帕递给她,“擦擦吧,不然半夜都干不了。”
陆沉菀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安静擦拭头发。
顾君瑜起身出门,没一会儿便抱回一些干稻草,均匀地铺在地上;随后又将草席抱过来,做了个地铺。
他把自己的枕头和被褥放在地铺上,今晚只能这么将就着睡了。明天他再做一个简易的小木榻,到时候把浴桶旁边的帘布拆过来,可以把这里隔成一个小间。
顾君瑜收拾好之后,转头看向陆沉菀。
只见陆沉菀垂着眸,昏黄的灯火从她的头顶罩下,将她的脸都遮在了黑暗中。
她漫不经心地做着擦头发的动作,但来来回回却都只擦那么几缕头发。
顾君瑜走过去,拿过她手上的巾帕。
陆沉菀这才有了些反应,她抬起头,目光扫向顾君瑜。
虽说顾教授没有恋爱经历,但他也不是木头,大致猜得出陆沉菀现在的感受。
他一面拿起巾帕给她擦湿漉漉的后脑勺,一面在脑海里组织语言,随后道:“你现在年纪尚小,我们目前的条件也很差,不适合同床而居。爱情应该遵从本心,纯净美好,不该是你迫于无奈追随在我左右。等你今后年纪大些,处境好转,我们再慢慢谈剩下的人生。”
“那夫君的本心是什么?”陆沉菀的声音有点颤抖。
顾君瑜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陆沉菀的眸底像泛着水光,看得顾君瑜心也跟着软了一分。
顾君瑜将她的头摆正,“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再告诉你。”
本来他想说二十,不过考虑到古今差异,最后定在了十八。
在这个年代,陆沉菀与安王的年纪都不算小,如果不是安王前往青州赈灾,他们兴许早已完婚。
对京中的大户人家来说,许多女子十四五岁就嫁人,男子十八未娶妻纳妾的更是少数。
“为何要等十八岁?”
小姑娘今天的疑问有点多。
顾君瑜思考了下,“综合我们的情况,十八岁是个更合适的年纪,我们的生活也趋于安定。”
“嗯,我听夫君的。”陆沉菀乖巧回道。
夜已深,月朦胧。
陆沉菀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灯火已灭,一缕月光从窗牖缝隙中透进来,勾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
连日春雨后,天气变得越发明媚。
顾君瑜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正躺在地铺上,他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人。
他理了理睡得有点凌乱的衣领,从地铺上起来。
出乎他意料,陆沉菀也还在睡。
这小姑娘平日起得比他还早,看来应是昨晚被吓着了,或是认床吧。
顾君瑜也没将她叫醒,自己起来洗漱一番,准备去厨房做早点。
推开厨房的门,顾君瑜傻了眼,地上一片狼藉,昨日没吃完的生肉不见了,屋内还有爬行过的痕迹。
顾君瑜不放心,起身将厨房和院落搜了一遍,罪魁祸首没找到,他看了眼陆沉菀的房间。
略微想了下,走了进去。
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顾君瑜准备离开之际,却发现地上有张纸。
顾君瑜将之拾起,展开看了眼,是一张典当行的字契。
原来陆沉菀不久前去当过玉佩。
顾君瑜想起原书中的一段情节来,顾云轩重金买玉赠陆沉菀;按理陆沉菀不该接受,赠玉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和送定情信物差不多。
不过陆沉菀收了,回了顾云轩银子。
顾教授想着,忽然就感到头上颜色绿了。
这种想法很微妙,虽然他清楚自己没什么资格这么想,但想法总是追着他跑。
顾君瑜面无表情地将字契收好,既然这事被他知晓了,那他决不能让自己再有戴绿帽的机会。
更何况,看字契的日期,正好在安王府火灾之后一日,想来陆沉菀当掉这块玉,多半跟安王有关。
做好早点,陆沉菀还没醒来。
顾君瑜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不放心,直接去了床前。
床上之人满脸通红,顾君瑜伸手在她额头一探,脸色更严肃了。
“陆沉菀?”顾君瑜试图将她叫醒,不过床上之人却没有丝毫回应。
在这种医疗水平落后的时代,风寒发烧也会要人命,顾君瑜不敢大意,赶紧拉开被子,用湿巾帕给她物理降温。
陆沉菀意识迷糊,睡得很不安稳,她一直在重复噩梦。
那一年,她十岁,母亲刚亡故。
她被人推下翠萝院的枯井,里面又黑又冷,还盘踞着一条冷滑的毒蛇。
她惶恐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极力遗忘这段过去,不想伤痛的记忆却是那么深刻,轻易就被唤醒。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弄死那条毒蛇,她只记得那种恶心冰冷的触觉,永世难忘。
井外传来下人嘴碎的谈话:“太子被废,大小姐的太子妃梦碎了。”
“做不了太子妃,还可以做皇子妃,我听说大小姐和四皇子有私情,不然那四皇子怎会冲撞龙颜也要保大小姐?我听闻四皇子在宁德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此情可真是撼天动地。”
那些声音像魔音,一直不停地摧残她的意念。
“别怕,是梦。”一道儒雅而又温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些冷嘲热讽渐渐散去。
黑暗中,似有一个人,如松如竹,高大英挺,缓缓朝她走来,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道声音却有安抚人心的魔力,陆沉菀渐渐沉静下来。
他打了一盆温水放在矮几上,拧了巾帕给陆沉菀擦脸、手,以及腹部和背部。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眉头皱得很紧,顾君瑜用温热的巾帕在她眉心温柔擦拭,试图将之抚平。
梦中之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娘。”
顾君瑜手上动作一顿,到底还是个孩子。
顾君瑜试图抽回手,不料对方却像害怕失去一般,紧紧抓着不放。
看来这小姑娘很没有安全感,顾君瑜只好就这样让她抓着,等她睡安稳一点,自己再抽手也不迟。
不过这一等,就无止无尽。
陆沉菀始终不肯放手,顾君瑜最后只好靠着床头坐下,随时观察陆沉菀的状态。要是没有好转,就必须送去县城看大夫了。
大底是太过无聊,顾君瑜细细打量床上的人。躺着的人眉目如画,乖巧恬静,她的皮肤极好,平日里像水蜜桃,不过现在水蜜桃病了,又白净得像羊脂白玉。
光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顾君瑜看她的温度退了一些,便又将被子给她盖上,自己则靠着床头闭目想事情。
没一会儿,床上的人动了,朝他的身体这边靠了靠。
顾君瑜睁开眼睛,就在这时他的腰被人抱住。
抱着他腰的人蹭了蹭,似乎再找更舒服的姿势,最后枕在他大腿上,才总算安定下来。
但是顾教授心中凌乱了,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这小姑娘可真是……对他放心。
顾君瑜打算起身,枕在他腿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里有些水汽,无精打采的。
“我难受。”
她的声音很低,像羽毛划过湖面。
顾君瑜看她醒了,便道:“你病了,我去请大夫。”
陆沉菀忽然抱着他的手,“不要离开我,我怕。”
生病的人最容易流露出脆弱一面,顾君瑜印象里的陆沉菀一直是个坚韧的小姑娘,倒从没像现在这样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