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种没什么气势和调调的痞气。
他的眼窝很深,大概是看守所的日子再怎么样也不如外边,显得那瘦削暗淡的脸庞更加无神。
似是看到她了,男人的眼前一亮,方才的萎靡不振顷刻间烟消云散。
朝前走了几步,他不经意踢了脚椅子,不轻不重的声音打破沉寂的同时,当事人颇有些不正经地扯了下嘴角,坐下更为直接地盯着她。
“你就是我的律师?”
简清微微敛眸,没应。
“长得还挺漂亮的嘛。”
“……”
得,看这态度,估计一点都不着急。
“我叫简清,是你的辩护律师。”
见对面的人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只瞥了眼,半点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如果你有罪,我会竭尽全力替你减少刑罚;如果你无罪,我会替你主张无罪释放,还你清白。”
一如既往的说辞,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显然一年前的案子多多少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想要我帮你,就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底,装作再若无其事,她还是厌恶委托人的欺骗,甚至憎恨。
程乾盯着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样一副漂亮的面孔下,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严肃性格。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行。”
一问一答的形式进展得很顺利,一开始简清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不疾不徐的样子程乾简直要怀疑这律师到底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直至——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去河坊公园?”
突如其来的直球问题让程乾噎了一下,迟疑几秒钟之后他才故作悠然道:“我就是夜跑经过那里。”
闻言,简清云淡风轻地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短暂停留后垂下眼睑再问了一遍。
“为什么去河坊公园?”
前面已经被她磨得没脾气了,这会她坚持重复的行为惹得程乾有些恼,几乎是吼着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夜跑经过!”
他的情绪激动,态度很差。这会吼完之后脸颊还有些泛红,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封闭空间待了有几天,气色算不上太好,尽显颓靡。
简清没理会他的暴躁,翻过手中的资料,笔尖落在某处轻轻点了点:“监控显示,你在案发现场至少逗留了十分钟,那十分钟你在干什么?”
她的语气突变,越是平淡的神色,越是让程乾感到后怕。漫长的沉默过后,简清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连字词间的语调都没变过。
他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低头回答:“人不是我杀的。”
坐在对面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笔,有些慵懒无谓地靠着身后的椅背,挑了挑眉:
“所以呢?”
程乾烦躁地拍了下桌面,强调:“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处置我!?”
“你是三岁小孩吗?”
比起对方的不耐烦,她的声音像是一瓢冷水,将陡然白热化的气氛浇得一点都不剩。
简清屈起手指,关节在摊开的一叠资料上利落地敲了两下,唇角微勾:
“想定你的罪,手头上这些证据足够了。”
程乾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手中的资料,厚厚一叠,看着就像是有条不紊,样样齐全。
他心里的底气弱了几分,再开口时竟然有些疲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程乾。”
简清神色平平地念出他的名字。
男人循声抬眸,望向隔着一面玻璃,坐在对面的女人。
许是这个位置头顶的灯泡出了点小问题,光线不亮,再加上看守所本就阴暗的环境,整个氛围显得十分压抑。
女人不再是低头研究证据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彼时,她微抬着下巴,漆黑的眼眸含着冷静漠然的情绪不偏不倚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太深沉,深邃到衬得眼里的情绪愈发浓郁,让他无意识间就陷了进去。
不知是短暂的几秒钟还是漫长的几分钟,在简清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神下,程乾几乎快要忍不住心中的烦闷。
突的,女人清冷的嗓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知道检方起诉的是什么罪名吗?”
“什么?”程乾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低声呢喃。
简清重新拾起笔,漫不经心地转着,淡然地吐出五个字:
“故意杀人罪。”
程乾一愣,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麻木。
简清对他失了血色的表情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接着道:“如果定罪,先不提徒刑期限,以这起案子的影响程度,你极有可能会被直接判处死刑。”
“你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就不会被定罪量刑了吗?我告诉你,这个社会,外面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人是不是你杀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光你空口无凭的一句话,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一句‘我是无辜的’有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罪犯被处以死刑,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冤案出现?你以为他们在那之前,没有说过这句话吗?”
她压下心中渐渐涌上的几分异样情绪,重新拾起笔在某项证据上轻轻画了个圈:“当然,若你不介意在未来被当作冤案重审的例子出现引起一片唏嘘的话,就保持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