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宁州,再向西走二百里便是大漠。这地界戈壁滩与黄沙漠混杂,虽不是大漠腹地,但也是人烟稀少。
一辆牛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在黄沙之上,赶车的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后生,他戴头巾,腰缠满是油渍的白围裙。车筐里出了装着时令果蔬,还有半扇猪肉。更有两男一女,耷拉着腿,坐在车尾。
“早就劝老板娘给换头骆驼,吝啬的很……”后生嘟囔了两句,又歪头对身后笑道:“你们可抱福吧,要不是遇见我,你们怕要被老领头给唬了。”
车尾三人笑着称是。
大漠虽然残酷,但其中也掩埋着不少从前富庶的城池。于是百年来,有不少人前往大漠淘金。而在宁州边界,便诞生了带领淘金者往大漠而行的老领头。车尾坐着的三人正是萧山鸣三人,他们一路行到宁州边界,看到哪茫茫大漠时,却都没了主意。常听闻大漠里的风沙吃人,若要是没个向导可不行。在那边塞小城里一边打听,三人便找到了当地有名的老领头。殊不知,当他们三个在小城里打听时,早就中了那老领头的圈套。
几十年前,小城中的领头们还有钱好赚。但近些年,前去大漠的淘金是愈发少了。于是小城中的领头们就干起了宰杀人的生意,其中的门道多多,就不一一细讲。无非是将人生地不熟的外来骗到大漠中的险恶之地,然后动用毒药暗器再借几分天威,杀人夺宝。这行当在小城中已经成了体系,那些领头可谓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萧山鸣三人本要中套了,却被在一旁买菜的后生给三言两语挑破了那老领头的险恶心机。老领头虽然愤恨,但好像知道后生所在的大漠栈不能招惹,便往地上吐了两口黏痰后,就背着手走了。
后生自报家门,说自己姓木单名头,木头,这名字有趣。木头来自大漠镇沙馆,那镇沙馆是间栈,三千里大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栈里的老板娘是大漠里的百事通,他们想要找人,问他老板娘,就算是妥了。就是一点,要想住店问事,要的银子可不低。
萧山鸣三人一商量,觉得与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里挨宰。还不如跟木头一同去那栈里看看,名刀明枪他们不怕,就是怕阴处飞来的暗箭。
车轮撵在浑浑黄沙之上,听不见声,却听见寂寞。
孙明香从蜀州的青山绿水而来,何曾见过如此苍凉辽阔的大漠,她略显兴奋的指指点点,萧山鸣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是欢喜。
而林三川向来对迤逦的景致不感兴趣,他心里除了惦记董平的安危,便是琢磨着那大漠里的老板娘。看这大漠里的烈日,风沙,那老板娘定是个黝黑黝黑的妇人,但大屁股与大胸脯,总归是有的。
“木头,你家老板娘的肠胃可够大的,这猪肉都够我吃小半年了。”林三川玩笑道。
木头扭了扭肩膀,身子一倒,便躺在了那半扇猪肉上。
“我家老板娘自然吃不了这么多,但前几日来了几个人。那口味可是刁钻的很,蔬菜水果,那是隔了夜的不吃,必须得要现摘的。你看这半扇猪肉,要搁咱们身上,那定是一块一块的剌着吃。人家呢,就吃猪身上各个部位最嫩的那么一口。谁让人家有银子呢,口味再刁,咱们也得伺候着不是?”听木头发了一通牢骚后,三人都是暗叹,哪里来的人,可真是好大的派头。
林三川阴阳怪气道:“不是贪官,就是污吏。老子要是得了势,定要比他们还猖狂!”
木头笑道:“这对你们来讲也不算坏事,这每日的猪肉他们吃不完,剩下的可就便宜咱们了,到时我跟老板娘说说,你们的饭食钱便免了。”
木头话音刚落,林三川便猛的将他的头给抬了起来。
木头满心不快道:“你做什么!”
林三川瞥了他一眼道:“看你那一头油,可别将这肉给枕脏了!”
木头听罢抓了抓头,果然是脏的很,他嘟囔了两句,也不再往后躺。
这时,孙明香颦蹙双眉,扭了扭身子。
感受到她的异样,萧山鸣按住她的双肩问道:“怎么了。”
孙明香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出了一身汗,不舒服的很。”
听闻此言,木头便喊道:“着有什么,等会儿到了栈,姑娘洗个热水澡便是。”
孙明香惊喜道:“栈里还有水洗澡?”孙明香虽没来过大漠,但也知道大漠中水的金贵。她平日里最爱干净,一听到在大漠里还能洗个热水澡,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木头有几分自傲道:“那是自然,店里近些日子女眷多,所以常备着热水。”
听闻此言,林三川不由得问道:“你家除了那老板娘,还有别的女人?”
木头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来了五个人,其中有四个是女眷。”
听罢,林三川双眼一瞪,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又往前行了十几里,木头口中的那栈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三层胡杨木楼,满身疮痍的矗立在黄沙之上,栈看上去摇摇欲倾,不知何时就会听见哗啦一声。一张残破的幡子迎着风飘荡在栈门前,隐约能从幡子上看见镇沙馆三个大字。
“三位挪挪屁股吧。”
木头说罢,萧山鸣三人便跳下了牛车。木头一路赶车来至栈门前,对立面吼道:“老板娘,来了!”
“来了来了,吵什么。”
一位怀抱襁褓的三十多岁妇人,摇曳着身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就是这镇沙馆的老板娘。老板娘肩披红纱,上身随意用一条宽大的白布裹了起来,显出酥胸半露,包裹腰肢苗条。下身穿褐布裙子,虽捂的严实,但捂不住两条修长的**。老板娘倚靠在扶杆上,一双眼波流转,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此时萧山鸣三人也进了栈,林三川一见这老板娘不禁赞叹道,真是个标致的妇人。
老板娘笑吟吟的开口道:“木头,去把货给卸了。”
在木头临出去前,林三川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家老板娘的孩子,是跟你生的?”
“呸!”木头朝林三川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便甩开他的胳膊走了出去。
这时,那老板娘笑了,她看向林三川道:“观哪里的话,你觉得奴家能看的上那毛头小子么?奴家要生孩子,也是跟阁下这等汉子生呀。”老板娘的嗓音迷离诱惑,轻启檀口间,便将林三川撩拨的血脉喷张。
“老板娘若是有这个意向,那在下也不推……”
林三川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闷响,只瞧一只大手已挡在了他的面前,滴滴鲜血正从大手掌心滴答而下。
萧山鸣张开手,将握在手中的石子扔在了地下后淡淡道:“我这位兄弟本无心冒犯,还望老板娘宽恕则个。”
老板娘摇曳着身段,从楼梯上缓缓向下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若是在此出言不逊,那老娘就拔了你们的皮哦。”老板娘的温言细语,但众人听来却是不寒而栗。
说话间,老板娘已来至三人面前。她直接略过萧山鸣与林三川,直接往孙明香的身上打量而去。萧山鸣不由自主的把孙明香往身后护了护,老板娘咯咯一笑道:“好一个娇生生,俏滴滴的美人儿。”
说罢,老板娘抱着孩子,又往回走去。
萧山鸣开口道:“老板娘且留步。”
老板娘往身后一摆手道:“若要问事,先拿一千两银子来,要不然,免开尊口。”
这一千两银子可着实是让三人犯了难,三人此时身上拢共也没五百两银子,还是些不值钱的银票。没成想,问这老板娘一句话,竟贵到了这个地步。
见三人不语,老板娘呵呵一笑道:“我看三位,还是早些休息吧。”
老板娘话音刚落,就听楼上传来一清脆的女子之声:“这银子,有人给掏了。”
紧接着,一穿着淡蓝色宫装的绝色女子,怀抱一把梧桐琴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那女子随手扔下一张票子道:“两百两的金票,可够了”
老板娘伸手一招,那金票就落在了她的手里。老板娘莞尔一笑道:“自然是够了,三位有何话,便尽管问吧。”
萧山鸣看向那宫装女子道:“吾等与姑娘素不相识,不敢受姑娘恩惠。”
那蓝衣女子还没张口,老板娘便抢着说道:“银子既然到了我手里,那你们就别想拿回去。有话就快问,若是没话,那奴家可就回房歇着了。”老板娘说罢,还轻轻打了个哈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山鸣便不再矫情。他先是对蓝衣女子抱拳道:“多谢姑娘。”随后又看向老板娘道:“在下正有一问,不知老板娘可否知晓那舵主长老史定应的居所?”
老板娘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道:“你说那贼秃驴,自然知道。你们往西走二百里,再往南行八十里,随后往东走二百里,再往北行八十里,便找到了。”
三人暗自思量片刻后,不由得都是嗔怒,林三川耐不住性子,指着老板娘说道:“你这婆娘好歹毒的居心,按你说的走,那我们不是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此处么!”
老板娘笑道:“你还不算傻。”
萧山鸣用手一拦正要上前的林三川沉声道:“老板娘,在江湖混,总得要讲几分规矩。银子你也拿了,总不能戏弄我们。”
老板娘柳眉一挑道:“容你们问,难道就不能容奴家不知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又是谁告诉你们奴家非得什么都知道的?”
这时,木头搬完东西走了进来后耸肩道:“你们可别看我,我只是说我家老板娘是百事通。但她也只知道一百件事,剩下的千件,万件,她可是不晓得。”
萧山鸣三人晓得自己吃了哑巴亏,这店虽然亮堂,但着实是吃人不吐骨头。
老板娘赞许的看了眼木头后,将腰间掖着的一颗金豆子取出来扔给了木头后道:“拿着,给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再备两件聘礼。”
木头接过那金豆子放嘴里一咬,笑嘻嘻的说道:“又香又软,谢老板娘赏!”
老板娘白了木头一眼,转身接着往楼上走去。
此时,又听一人在楼上道:“能在此处碰到三位也算是有缘,三位若要去找史定应,那正好跟小弟结个伴。”
萧山鸣三人听此人的声音耳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这时,一紫衣佩剑公子从楼上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三位女子。这三位女子,一人背着卷轴,一人捧着书,还有一人身着黑白混色的宽大袍子。
而这三名女子与之前那抱琴宫装女子长的竟是一摸一样,这四人乃是罕见的四季平安,孪生姐妹。
而那紫衣公子一出现,他们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那夜在杨家枪坪刺伤的冯玉书的赵家公子,赵一惘。
赵一惘抱拳道:“萧兄,林兄,孙姑娘。”
萧山鸣心中嘀咕,看来这赵公子定然是对他们有过一番调查,要不然他定不会脱口就说出他们三人的名字。而刚才那两百两黄金,想必也是这位赵公子替他们付的。
萧山鸣抱拳道:“原来是赵公子,幸会。”
赵一惘回礼道:“萧兄多礼了,不知冯公子如今可安好?”
“安好,玉书已被送回燕临修养了。”
听闻此言,赵一惘方才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浊气。瞧见赵一惘对冯玉书的关切并不似作伪,萧山鸣不由得对他的印象好了些。
林三川则幽幽道:“赵公子不愧为王室子弟,这出门都要带上几个婢女随身伺候着。”
一听林三川称她们为婢女,这四位女子当即秀眉一竖。
赵一惘洒脱一笑道:“怪小弟没做引荐,这四位可不是小弟的婢女,而是霏娥宫的琴棋书画四位护法。”
萧山鸣闻言不由得惊叹,霏娥宫作为北莽数一数二的大派,其中的四位护法又岂是泛泛之辈。对于这琴棋书画四位护法,他早有耳闻。传闻霏娥宫中有四位绝世天仙,虽年纪轻轻便习得了霏娥宫中的至高秘技,风月大阵。这四位仙子虽然年纪轻轻,但靠着这风月大阵与陆地神仙交战也丝毫不落下风。这赵家公子也确实有本事,连这四位妙人儿,也能勾搭的上。
且说当日赵一惘与鲁道长护送秦非锏赶回关州后,便被他的生母贤王妃给关了起来。后来得知,秦非锏虽侥幸捡的回一条命,但数十年的修为却毁于一旦。秦非锏是何等烈性汉子,自幼跟随老镇北王抗击辽人,对赵家可谓是忠心耿耿。贤王妃见秦非锏落得如此下场,当即三尸暴跳。
贤王妃命人将赵一惘掉在府门横梁之上,鞭挞三天三夜。贤王妃终的是爱子心切,在赵一惘奄奄一息时将他解了下来。但仍囚禁于暗室之中,令其面壁悔改。
之后,赵守关与宋铁扇回到关州。他俩回来时,还带着那固执楼里的虞姑娘。一开始,诸位王妃自然瞧不上虞姑娘,免不了给他小鞋穿。后来,虞姑娘精神不振,呕吐连连。经府中大夫把脉,众人才知晓,虞姑娘是有喜了。如此一来,便正合了宋铁扇关于赵守关今年还会有一子之说。
这下,赵府上下都开始围着虞姑娘转。赵一惘更受冷落,每日也只是贤王妃来看看他,赵守关是一次都没来看过。赵一惘心中怨恨生起,他不怨恨赵守关也不怨恨虞姑娘,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何轻易就上了史定应的当。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于是,赵一惘便萌生了去找史定应寻仇的念头。
寻仇的念头一旦升起来,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扑不下去了。在贤王妃来看望他的一个夜里,赵一惘求贤王妃将他放出去透透气。贤王妃一声哀叹,终究是将赵一惘放了出来。
之后,赵一惘便偷出了北王剑,连夜出了赵府。之前从史定应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三千舵盘踞在大漠之中。赵一惘一路往西南行,后在路上,他碰见了琴棋书画四位护法。赵一惘也是继承了赵守关的几分风流性子,他看这四位佳人虽容貌一般无二,但性格却是不一,这便勾起了他的撩拨之心。
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人搭上话后,才知道她们也是去三千舵寻仇的,而且三千舵位于何处,她们全然知晓。原来那霏娥宫的刘副宫主从剑墟回到霏娥宫后,一腔郁闷之气无法发泄,于是她便将秋止水跟随卫理奔走一事,添油加醋的与霏娥宫主说了一遍。经她口一说,那卫理就成了强抢民女的恶徒,霏娥宫主听后自然震怒,她来不及考证,便命四护法下山去三千舵将秋止水给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