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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5)(1 / 2)

<h1>周旋(5)</h1>

齐婴的马车刚到宫门口, 便瞧见苏平亲自带着一干宫人在门口候着他,在他下车时始终恭顺地半弯着腰。

苏平一向对齐婴十分客气,如今更是客气到了让齐婴觉得不大妥当的地步。他抬手扶了扶苏平, 道:“苏总管切莫如此, 我受之不起。”

苏平却仍执礼, 回道:“小齐大人平了国难, 往后定然扶摇直上, 便是更大的礼也受得, 老奴且先在此同大人道一声恭喜了。”

苏平言语间有些意味,大抵在暗示梁皇有意给他封赏。

封赏一类的事情,齐婴实在不看重, 此时虽然明了苏平的意思,心中也无什么欢喜,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便同苏平一道入了宫。

还没进御书房的门, 齐婴便见梁皇亲自出门迎他。他虽然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面上却要做出惶恐之色, 刚要下拜,便被梁皇一把搀住, 神色欢喜地连连道:“敬臣你可算回来了!叫朕好等!”

说着便亲自将齐婴领进了御书房, 又为齐婴赐了座。

梁皇的气色不错,精神也好,只是又胖了些, 手上的指甲泛着青黑之色, 指尖处依稀还有些溃烂的模样。齐婴极快地扫了一眼, 随后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他落座后向梁皇执礼, 道:“劳陛下久候, 微臣惶恐。”

梁皇大笑着摆摆手,满面红光地道:“你带回来的是好消息,只要是好消息,多长时间朕都愿意等!”

齐婴仍恭敬地低着头,说:“陛下宽仁。眼下石城虽形势已缓,但魏军有可能还会反扑,此事尚未落定。”

梁皇闻言笑意不减,拍了拍齐婴的肩膀,说:“你的筹谋朕有数,不会有错——你也不要太过谦虚了,如此可是逼着朕夸你不成?”

梁皇语出调侃,身边的苏平也跟着笑,御书房内一时一团和气。

齐婴陪着梁皇说了两句玩笑话,又拱手道:“关于南陵守将蒋勇之事,臣应请罪——臣……”

他还没说完就被梁皇打断。

梁皇把手一挥,径直道:“此事你在给朝廷的奏报中早已说得极清楚了,事急从权,当初你若不杀他,何以镇住石城那一干顽固不化的将领?你做得对,不必请罪。”

齐婴摇头,郑重道:“蒋勇虽是叛臣、罪无可恕,但毕竟是从四品武官,应当由陛下圣裁,臣杀之是僭越,陛下若不降下责罚恐难以服众。”

说完不等梁皇阻拦,便起身下跪,垂首道:“请陛下降罪。”

他如此郑重且执拗,倒让梁皇一时不好接话。

梁皇连连叹气,说:“敬臣啊,你就是对你自己太刻薄了,此事连朕都不在意,你自己又何必执意抓着不放?”

他说完,见齐婴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知他是打定了主意,遂沉吟良久,后道:“此次退魏你是首功,论理朕应当重重赏你。只是朕思量了多日,也不知该再给你个什么封赏……”

的确,齐婴本就出身世家,如今年纪轻轻又大权在握,他什么都不缺,便让人不知道该再赏他些什么。

梁皇继续道:“你既然如此坚持,不如就功过相抵,朕不赏你也不罚你,如何?”

他虽问了一句“如何”,可是却不等齐婴答复便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抢先佯怒道:“朕意已决!还由得你不服!”

这当然是玩笑话,苏平和一干内侍都笑了,齐婴见梁皇坚持,也不好再推辞,遂应承了下来,又谢过梁皇的恩典。

君臣二人又谈了许久时局,另闲话了几句家常,梁皇才觉疲惫。齐婴瞧出陛下的倦怠之色,正事又已说完,于是也生了去意。

梁皇道:“枢密院交托给你,朕心中踏实——敬臣,万莫负朕。”

齐婴躬身垂首,说了一通漂亮的场面话,引得梁皇十分满意,又道:“那你回去好生休息吧,朕也有些乏了——苏平,你代朕送敬臣。”

苏平领了命,后引齐婴出门。

二人出去后,梁皇屏退左右,脸上笑意消退,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后微微扬声,朝屏风后的里间道:“还待在里面做什么?出来吧。”

他话音一落,便听见屏风之后有门声响动,片刻后绕出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右眼下有一颗泪痣,本是女化的相貌,但他神情冷硬,让那泪痣都少了几分颜色。

三殿下,萧子桓。

他从屏风后绕出来,行至梁皇面前行礼,梁皇摆了摆手让他起来,看似有些疲惫,随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说:“坐。”

萧子桓依言坐下,又听梁皇问:“都听见了?”

三殿下应了一声,梁皇神情难辨,又问:“你觉得齐敬臣如何?”

今日齐婴入宫,萧子桓一早便接到他父皇的消息,让他藏身在御书房的里间中旁听。方才齐婴一言一行皆落在他耳目之中,巨细无遗。

萧子桓想了想,谨慎地答:“齐二有大才,更胜其父兄。”

梁皇听言冷哼一声,道:“这还用你说?他若无才朕何必把枢密院交到他手上?”

萧子桓遭了训斥,低下了头,又听他父皇叹息了一声,说:“像他这样的人,用好了便能成为你的铠甲,而用不好,就会成为伤及自身的剑戟——桓儿,若你坐上这个位置,你能用得好齐敬臣么?”

萧子桓抬起头看向梁皇,见梁皇一双浑浊的老目中透着久经岁月磨砺的苍凉和沉重。

“父皇……”

梁皇伸出那双有些溃烂的手拉住萧子桓,声息沉重,说:“大梁富庶却羸弱,不仅外有强敌,内里还要与世家争斗。世家是什么?是蛀空王朝的白蚁,是贪得无厌的猛兽,你如果要坐稳那个位置,早晚有一天,要同他们有个决断。”

“我儿,”梁皇叹息,“朕一生为世家掣肘,南渡三十余年未有一刻畅快淋漓,朕不希望,等你坐上皇位,一切还是这样——你明白么?”

梁皇亦曾壮怀激烈意气风发,年轻时登位也有要挥师北伐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可大梁之内世家争斗不休,彼此纠缠消耗国力,他们因自己的一己私欲捆绑着这个国家的一切,终将梁皇从一个志得意满的少年帝王拖成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

世人嘲笑江左奢靡之风,称连梁皇一国之君都耽于五石散此等不入流的玩物,可谁又明白,他陷入世家泥沼而不得动弹的苦楚,最后只有纵情声色才能一缓心中郁结。

亦是情非得已。

而萧子桓听得梁皇此言,心中则掀起惊涛骇浪。

他近来虽得父皇倚重办了不少差事,但父皇却从未说及立储之事,且一直在此事上态度暧昧,而他眼下这话……难道已经决意让自己入主东宫?

萧子桓闻言自然心中狂喜,但眼下却不能露出喜色,他稳了稳心神,问梁皇道:“父皇是说齐二有不臣之心?”

萧子桓同齐婴的关系不远不近。齐婴是他四弟萧子桁的伴读,他们这些皇子幼时在一起读书,是以他同齐婴也自幼相识。这位齐二公子天资卓绝却懂得藏锋,并不好与人争胜,他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若非他是四弟的伴读,他们之间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今日他在屏后,见齐婴对父皇十分恭谨,办事尽心又刻意避开封赏,心中觉得他对皇室并无不敬,可听父皇的意思,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果然梁皇冷哼了一声,冷声道:“他折返建康之后先回了齐家去见他父亲,随后才来见朕,倘若他是魏臣,他敢如此行事么?历朝历代,哪有臣子胆敢视家族重于朝廷?世家狂悖如斯,他们甚至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了!”

萧子桓听言低下头来。

的确,父皇所言在理。凡天下之臣,无一人敢视家重于朝、视父重于君,唯独江左大梁不同,世家官宦树大根深,惯于藐视朝廷,南渡三十余载至今,已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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