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脸上照旧是搽了粉的,百官隔着高高的御阶一时瞧不出他的脸色是好是坏,只是能瞧见陛下坐的姿势有些歪斜,大约是腰也垮了,坐不直了。
但他今日仍坚持上朝,不为别的,主要就是为了同百官商议枢密院所呈的北伐之策。
此事齐婴之前便告诉过四殿下萧子桁,陛下当然随即就知道了,在今日齐婴上朝之前就已经私下召过韩家的诸位将军商讨过此事,而齐家本家的人对此更是了然于心,因此朝堂之上文武两脉举足轻重的大人们都早已心中有数,自然一个个神情平静。
而低位的官员们没那个本事提前窥得天机,眼下乍闻此讯自然瞠目结舌,朝堂之上一下儿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三十多年前大梁南渡,被高魏一路从江北打到江南,那真是丢盔卸甲仓皇出逃差点亡国,这些年来虽勉力经营、又有小齐大人这等人物匡扶,却不过能维持偏安一隅的现状罢了。
大梁旧臣实在被魏国人打怕了,一提起战事就难免想起几十年前那场令人夜半惊梦的逃亡,何况他们都上了岁数,不想再沾染战火,只想平平安安度过晚年;而年轻的臣子们虽不像老臣们那样对陈年之事记忆犹新,却已然在如画的江左之地养得闲适安逸起来,也是不喜动兵戈的,如今一听说要打仗、而且还是他们主动去找仗打,便都觉得心肝儿发颤,纷纷觉得大可不必。
然而哗然之后,百官又定睛一看,才见高位的大人们都是一副气定神闲早就有数的模样,想来皆是早就知情了,如今在朝会上不过是走个过场,实则根本不会听他们的意见,便又纷纷赶紧收起了非议,开始讲起一些义正词严的话来。
然而百官虽则嘴上说的好听,实际心中都对此颇为不满,心想这陛下真是回光返照,窝囊了一辈子,临终了才憋出一口硬气来要同北方打仗,图的什么?不就图死后史家一声赞誉?他也不想想,万一这一仗要是输了,他那不是晚节不保么……
除了庸懦的百官之外,最不想打仗的人大概还要属端王殿下。
这位殿下最近因春闱的结果有利于自己而甚感春风得意,比考中的举子还要神清气爽,哪料刚高兴了没几天,竟就突然冒出了北伐这等破事。
一旦兴兵,除了齐家执掌的枢密院以外,最得脸的就是韩家执掌的军部了,此战一旦胜了,那韩家便立了大功,而韩家正是他四弟的母族,如此节骨眼儿上若出这么档子事,那他在春闱当中得的利便荡然无存了,他四弟会把他盖得死死的!
端王的拳头握紧了,眼下的泪痣也显得阴厉起来。
他默默地扫视了一圈,见父皇、四弟、齐家人、韩家人,全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便知他们早已相互通过了气,如今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他又侧目看了看无声无息的齐婴。
好个齐二公子,好个小枢相。
刚在春闱中给了他一点甜头,转眼便将更大的利益送给了他四弟,真是两边都不得罪、还在天下人面前赚尽了好名声!
而此时朝堂之上心情最复杂的还要属左相齐璋。
齐家已经登峰造极,齐璋也过了知天命之年,早就没有想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野望了,他也不贪求从龙之功,只求一切安稳无功无过便是最好,照常理来说,他本是不会同意次子的北伐之策的。
但在刚刚过去不久的春闱之中敬臣捅了很大的娄子,而要平息朝堂之上对次子的非议,他便要自己立下一个更大的功勋,否则他们齐家对士族、对四殿下都会难以交代。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一切顺遂;输了,雪上加霜。
齐璋知道自己在冒险,但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次子,他知道只要敬臣横下心便能做成一切事,何况他也知道……北伐,或许也是他的夙愿。
他的长子和次子似乎都有些这样的执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一点清明。他本以为次子比长子通透,哪料只是藏得更深,而且一旦下定决心,更比长子更加决绝。
齐璋为此感到无奈,同时又隐隐感到骄傲——他的儿子们,尚未被这个官场磨掉棱角,他们还远不是浑浑噩噩蝇营狗苟之辈,他们还有一改乾坤的野心和能力。
也好,那便做个赌注。
大殿之上统共不过百人,所思所想却千奇百怪。他们正各自思虑,又听陛下一连串的咳嗽,一副病入膏肓之态,然而那双老目中的神采却是极亮的,道:“众爱卿既无异议,此事便如此定下吧——北伐贵速,枢密院与军部需慎重考量,务必得胜还朝。”
语罢,两处长官纷纷上前受命,殿内肃穆,令人无端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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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案了,他就是喜欢听小姑娘叫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