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御谡眸光一掠,定在珍妃袖口露出卷轴,问道,“爱妃,袖子里藏了什么?”
珍妃抬着,脸上端庄一笑,慎重地从袖子里抽出沈千染的画像,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谨声道,“这是宁常安之女沈千染的真容,请皇上过目。”
帝王接过,缓缓地用指甲划开画轴上的封条,嘴角凝着暗晦不明的笑意,打开了圈轴。
看到画中人之时,帝王似乎难以相信地凝神注视……
“很好……”兰御谡自语一声,缓缓卷起画轴,搁在了一旁的案桌之上,返身,伸出修长的手示意珍妃平身,“芜儿,起身说话!”
珍妃内心窃喜,果然,沈千染不负她所望,让帝王动了心。
兰御谡望着眼前渐渐陌生的女人,此时的她,未上盛妆,他发现岁月在她身上已缓缓刻下了痕迹,那眼角已生出明显的细纹。他眼角一眯,竟想不起年轻时候的珍妃是什么模样。
“谢皇上!”珍妃听皇上唤她闺名,眼微微一红,声音柔哑了几分。自从入宫赐了珍妃后,他便没有唤过她名字,都是珍儿或是爱妃地叫。
忆起她这半生,也只有柳青芸未入王府前,与他两人在静王府的那几个月,才是她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
那时,他并不象别的皇子一般纵横在十里洋场,而是喜欢看书、下棋。她总是默默陪在他的身侧,她为他添一杯热茶。偶尔出行踏青他也会带上她。
“芜儿你把兰亭带得很好,这点,朕一直感激不尽。”兰御谡见她微红欲泣的双眸,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微达眼际。
“亭儿是皇上和臣妾亲生骨血,臣妾自当尽心抚养好皇儿。”珍妃闻言心中酸楚,便落了泪。
“当初在静王府时,柳青芸性格张扬,你为了静王府的安宁,把一切忍下,朕其实全看在眼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瞬时柔肠百结,想依着上前靠进他怀中时,他的手已经抽离,从她身边跨过。
“这是臣妾应该谨守的本份!”珍妃心中一空,苦苦一笑,世间女子,若非是不得已,哪一个肯守这样的本份?
“本份?”兰御谡突然破颜一笑,转身看她,语声慢慢,“爱妃,你当真不知,你明明身为静王正妃,又是信义候的嫡女却不能平安生下长子,是为何故么?”
珍妃的心猛地狂跳,被帝王突然的一句话打得呼吸全乱。
帝王一步移自她的面前,猛地一个俯首,瞳仁深处就似劈裂开般,流溢出一滩破碎的光绪,在柔亮的寝宫中惊心动魄那眸光直撞入她的心里,他一字一句道,“时值今日,朕的爱妃,还会认为那是那柳青芸给你下的红花?朕不知爱妃是太聪明还是太傻,或是——”帝王全色忽地一沉,近乎狠戾紧逼一句,“或是把朕当成……傻瓜?”
“皇上?”珍妃惊叫一声,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她被他的眼神逼视着,心内挑起的某种恐惧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要吞噬心脏,她面色白得可怕,双膝再无力撑住摇摇欲晃的身体,一软,跪在了帝王的足下。
“是不是要朕重复当年,把往事让你重温?”兰御谡冷冷地俯视着她,眉峰一挑,蓦然仰天大笑,如龙长呤,响彻承义殿,他语声讥讽,“爱妃的父亲信义候在众皇子中一眼就挑中了朕,因为只有朕没有强大的母族做依靠。他吃定了,只要朕娶了你,就会重用他信义候,这个算盘,你爹算得比谁都清楚。可是,当时的西凌朝局各个势力错综复杂,光你钟家的支持尚不够扳倒太子一派,只有联姻柳家才能稳胜。可是,当时朕已有正妃,柳青芸入静王府也只能是个侧妃的身份,柳家怎肯轻易给朕这个嫡女?所以,朕与你父亲共同商议后
,便把静王府长子的身份许给了柳家,这桩联姻方成。这一切,柳青芸自始自终不知,但你钟司芜绝对是一清二楚。”
珍妃泪流满面,她双臂护着前胸瑟瑟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而是那种寒冷是从心底,从脚底,从每个个毛孔穿行而入,在每一个地方肆虐着她的感官。
多少年了,好一直骗着自已,她的孩儿是被柳青芸落了胎,她的错,错在没有守护好这个孩子。其实,她的内心深处自知,这个孩子是她自已放弃的。
彼时父亲找她谈的那一番话,到现在还深刺在她的心中,父亲告诉她,既使她生下的孩儿是嫡长子,但继承了静王的爵位没有丝毫意义,不如眼光放长些,等兰御谡争得柳家的支持,登上大统后,她有的是机会再生下一儿半女,到时钟家再全力支持她的孩子夺得太子之位,毕竟她是静王府正妃,来日,就有可能是皇后。
“爱妃,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兰御谡的笑声蓦然而止,他再次俯下身,与她四目相接,瞳仁猛地收缩成尖锐如刃,惊得珍妃泪都不敢流,秉息垂首,他的笑带着残忍而释意,“当年爱妃的父亲如此痛快释下兵权,是因为朕许了他一样东西,你如此聪慧,你猜猜,朕到底许信义候什么东西?”
珍妃如沐在冰火三重天,一会冷得全身发颤,一会被恐惧烧得梦成灰烬,她的心中如万马奔腾,几乎震碎她的心房,她耳边突然响起方才兰御谡的一句,“你们钟家,朕能给的已经全数给了,剩下的,你们要不起!”她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她震惊地抬首看向帝王,兰御谡却双眸一历,如弩剑般射向颤如筛梆的珍妃,近乎咬牙地告诉她,“是兰亭!这就是朕当初再心疼锦儿,也没有许他最尊贵身份的原因。爱妃你以为朕仅怕后世诟病么?爱
妃以为朕担心百家诛笔么?朕倒要问问爱妃,看朕的刀快,还是这些酸儒的笔快?朕既然能不问对错,便诛尽韩家一族,朕就能,不问是非,诛尽天下文人之心!爱妃,以为然否?”
珍妃全身瘫软在地,原来,这么多年来,父亲其实一直给她辅路,是自已太傻,还一直报怨父亲无能。
兰御谡蓦地一顿,笑声止住,一字一咬地破唇而出道:“是你的愚蠢毁了你的一切,你不该把心思动到宁常安身上。你以为朕不知道,当年正是你将沈家那小子引到朕的眼皮底下,让朕与她的关系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你胆算计到朕的头上,钟司芜,你就得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不是朕毁信灭义,而是你毁了你信义候亲手为你打造的一切!”
原来,自已的孩子早已经得到一切,她却一直在苦苦挖掘着,以为是给兰亭建倾天大厦,如今方知,原来是自已亲手在埋藏。
想到这,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滑出,却虚弱的无法发不出一丝声音。
“今日竟建议朕选沈千染入宫?”兰御谡轻轻笑开,讶然地再次俯身,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眉目间闪戏谑,“这算不算,爱妃又想故技重施?”
“是臣妾愚钝了!臣妾收回方才说的话!皇上请恕罪……”珍妃象被抽干了魂魄一般茫茫然地瑟缩地伏地一拜,不停地嗑首请求,“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兰御谡转身走至案桌,冷笑地拿起卷轴,扔至她的脚下,带着不经意的慵懒,淡淡道,“爱妃,下次给朕送美人时,要看清楚,别让朕愈发瞧轻了……你!”
珍妃拭去脸上的泪迹,心中诧异地看了帝王一眼,她捡起地上的轴画,小心翼翼地摊开,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凝神注目后,神情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也顾不得失了体统,扔了画轴,跪着上前几步,连连嗑首哭道,“皇上,这……这是瑞安亲自送进宫,臣妾也不知,为什么会……”当日瑞安送进来时,她一听是竟是她连看一眼都嫌恶的沈千染的画像。但对这个公主,她向来连应付都懒得,只是给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打发了她。
加上画上有封条,她也懒得打开,便扔给了银姑,叫她收好。
直至今日想起,便携了画匆匆来找兰御谡,因心中太乱,倒没有心思去打开画看一看。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错。
话未尽,帝王登时浮出一抹难掩的厌烦之色,冷然打断,“跪安吧,朕要歇了!”
珍妃离去时,欲哭无泪,她一夜无眠,又是等了一天,忧了一日,竟是跑来献上这样的丑态,二十年不时在帝王面前所持的智慧端庄,此时全成一场笑话。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清冷的长阶之上,茫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冷月,容颜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惨白,她高髻倾歪,几绺乌发零散下来,那模样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珍妃离去后,兰御谡辗转反侧,再无一丝睡意,心中翻覆的全是二十多年前宁常安象猫儿蜷在他怀中的模样。
那样纤浓有度的身体,那样娇艳欲滴的冰雪肌肤,那样美到惊心动魄的容颜……
可在那个夜宴后,她也会在沈越山的身上婉转呻吟,一思及此,霎时产生一种神经断裂的痛楚。
他连床榻也呆不住,披衣下地,象困兽一般来回地在寝宫里转着。
不,他不能再等了,原先,他计划着,把沈越山远远地谴往江南震灾。江南水患后,官府里的粮食因储存不当全数发霉,民间又无粮可购。误了些时日,有些地方已产生流民为患,他已经计划好,沈越山一入江南地界,就派人杀人灭口,并污陷是流民。
届时,他会把当初的真相全部告诉宁锦,告诉宁锦,宁常安才是他的生母。他让宁锦出面,恳求宁常安回到他的身边。沈越山已死,他就不信,宁常安还会舍弃自已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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