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快就传到沈老夫人的耳里,一把拍飞古董架上的玉颈瓶,心里怒得快纠出血来,却也无可耐何,沈千染用的是自已的私房钱,她做祖母的总不能连这点自由也要干涉她?
沈千染用完膳,把赐儿交给母亲带,自已带了水玉去给沈老夫人请安。
刚到院里,遇到正在急着把花盆往里面挪的香月,就她一个人在忙,脸已经被雨水淋了半湿,一边搬一边念,“养什么捞什子的花,有太阳怕晒,下了雨又怕淋,成日里让我们搬来搬去。”说着,将盆栽重重往地上一放,指着花儿气乎乎道,“养你比养一头鸡还累,鸡还能下蛋,你能下什么?”
水玉听了“卟嗤”一笑。香月是老夫人房里的贴身丫环,其实不必做这些杂活。可院子中的那些丫环全是瑞安带过来的,个个比什么都矜贵。
沈千染淡淡一笑,敢这样公然哆嗦的,沈老夫人一定不在院子里,便问,“香月,祖母呢?”
“二小姐!”香月转身一看,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已方才心急时说的话有没有被听到,半湿的脸飘上了几朵红云,小声回道,“老夫人在前堂,一大早,广嬷嬷来传话说,申二姨娘家的那个申表小姐来看老夫人了,老夫人那时还没起身,就没请她进来,只叫她在外堂候着。老夫人用过膳后,就去见申小姐了。”
沈千染冷澈双瞳如针般聚起,眉目间闪过几道噬血的兴奋。
想不到申柔佳这么快就有打算。但也瞧得出,她是走投无路,又想起沈老夫人了。
这样的热闹自已怎么能错过呢?
“水玉,走,我们去看看申美人!”她转身便朝外走去。
“好的,二小姐!”一提申柔佳,水玉脸上满是兴灾乐祸的表情,她高举着雨伞道,“小姐,我猜,这申小姐一定装可怜,搞不好是冒着雨来看老夫人的。”
“总算有点长进。”沈千染转首看着水玉,皓眸如星星般闪耀着,“不过,申柔佳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马上装可怜,她了解祖母是什么人。而在祖母眼里,她是恩客,曾经给落泊的申柔佳一次机会,可惜她跳得太高,跃过了祖母的底线,如果这回是被打回了原形,不得已而来求祖母原谅,只怕祖母连面也不会见她。所以,申柔佳这次来,肯定是以兰郡王的义妹来探老夫人的,手里头定备了厚礼来谢祖母三年前的养育之恩!”她们回京还没几天,兰郡王可能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来宣扬,毕竟打的是自已的脸。这一点,相信申柔佳也能判断得到,老夫人肯定不知道她目前的尴尬处境。
“那为何老夫人不让她进内堂里呢?”既然是兰郡王的义妹,那在老夫人的眼里多少也算是个贵客。
“总得让祖母顺了这一口气,被一个小字辈玩了一回佛跳墙,祖母她老人家的一张脸往哪搁?”沈老夫人极爱面子,当初被申柔佳摆了一道没去计较,首先是因为兰郡王她得罪不起,二则当时瑞安公主要下嫁,多少挽回了她一些颜面。
可老夫人是计仇的,她对申柔佳的厌恶,很快地计到了申家人的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申氏。
当瑞安下嫁前的三天,她以新妇要入门,府中不宜有病人为由,将病得半死不活的申氏打发到农庄。
“小姐,那我们去是折她的台?”水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这样的戏百看不厌,尤其是申柔佳,当年在街头那一幕的表演,到至今她还历历在目。
“是,我们给祖母送一面照妖镜。虽然以申柔佳的本事,她最终还是有办法说服祖母为她开路,但这条路,我要让她走头破血流,至少,得让她自动把自已的脸皮给揭了,破落户就得有破落户的样子。”沈千染如今说话越来越毒舌,逗得水玉笑得更欢畅。
“申柔佳她要走什么路?”水玉突然开口问。
“选秀,如今她被兰郡王赶了出来,而她的父亲也丢了差事,而她的兄长……”沈千染嘴角挑起一丝诡异的笑,心想,三年了,兄长应该把申轩玉通往朝堂的路全部斩断了。
“二小姐,你说申柔佳想当皇帝的妃子?这不行,怎么也得阻止,若给选上,那她哪里肯放二小姐?”水玉又“咦”了一声,“不对呀,申柔佳已过了待选资格的年纪了。”
“所以,她才来找祖母,因为瑞安公主有推选的权力,不设年纪家世的限制。”沈千染轻轻一笑,心道,如今她连皇帝都不怕,还怕她一个申柔佳。
穿过内堂,沈千染吩咐道,“一会申柔佳要说什么,你听着别是,不必反驳,当做看戏便是!”
“遵命,二小姐!”
沈千染一路上看到不少的丫环婆子因为天下雨,既不能去花园打扫,也不能修修剪剪,个个闲着没活干,正三三两两地在闲聊逗趣,心中冷笑。
到了外堂的茶客厅,沈千染一眼就见到申柔佳,连她心中也暗暗佩服此女的坚韧不拨。
申柔佳向来喜欢把自已打扮得明艳照人,这回头上装饰倒很是清减,一身淡青广袖宫装,外罩着一层云锦薄纱,下着银线缀花月白纱裙,象个乖巧的小家碧玉。难得的是她面色自然红润而饱满,丝毫不见憔悴。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经把半收服了沈老夫人的心。
她正曲跪在沈老夫人所坐的长榻边,搁在地上的团蒲上,象个小鸟依人似地靠在榻边,仰着小脸小声地说着话。
在长榻的一个角落,搁着一尺长半尺宽的大红锦盒,看样子,这礼物好象真不轻。
沈老夫人脸上虽没有笑意,半垮着脸,但能让申柔佳如此近地靠身,想来,被申柔佳的一片心意打动了。
沈千染走进来时,申柔佳亦看到她,脸色微微一变,忙站起了身,只是片刻之间,面上已收起方才的慌张,一手扶了扶侧鬓笑意盈盈地道,“原来是二小姐,柔佳方才还念着,过会就去看看二小姐,顺便跟二小姐道个歉。”
“道什么歉呢?”沈千染淡淡一笑不理会她,上前给沈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一旁侍候的鸣凤忙端了杯茶过去,谨声道,“二小姐,请用茶!”
申柔佳好象没发现沈千染脸上的冷意,依然笑着走到沈千染的面前,用着很亲蜜无间的声音说,“我上回因家父领了我义兄的差事,不得不提前离开鞍都镇,走得急,也没跟二小姐道个别。今儿是刚回来,还没回郡王府就先来瞧瞧沈老夫人呢!”
“哦,申小姐倒是有心了。”沈千染终于笑开,这申柔佳信口说来的谎言也能说得这般顺口,脸不红心不跳。
申柔佳只道沈千染已经信了她的话,笑得更加自信甜美,“二小姐过奖了,这是我们做小辈该有的孝心。”她转过脸,脸色突然一变,柳眉轻锁,眸中泌出水气,对着沈老夫人叹道,“我原也是没脸来瞧老夫人的,当年我义兄不听我的劝,一定要退了亲……”言及此,瞄到老夫人眼里闪过的一丝不悦,忙委屈着声音道,“坊间又纷传是我申柔佳做的狐狸精,那时候,柔佳连死的心都有了。”
“哼!”老夫人终是看了她一眼,“你倒说说,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和兰郡王爷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当时沈家和兰郡王府尚未退婚,传出这样的事,沈老夫人只觉得颜面俱失,尤其这个狐狸精还是自已招进来的。
“老夫人,若真有这事,我早就是兰郡王的人,何苦等到如今十九了,尚是女儿之身?老夫人,柔佳自幼身世飘零,但也懂得识礼仪,懂廉耻。这种不恩不义,无羞无耻的事,柔佳断断做不出来!”
沈老夫人心道,这话也在理,若两人真有那奸情,不可能过了三年还未成事。想到这,老夫人脸色略缓了些,心里信了几分。
沈千染面色丕动,静静地听着,但一旁的水玉早已张口结舌,她对申柔佳这种境界的厚颜只用五体投地来佩服。
申柔佳一边装作伤心抹泪,一边拿眼悄悄看老夫人的脸色,见到差不多时,便又泣声,“老夫人,虽然后面柔佳终能证明了自已的清白,本来想来跟老夫人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可那时沈小姐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就更不敢来看老夫人了,我怕老夫人心疼孙女,终不能原谅我这个外人。这事,一直搁在我心底好些年,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香。如今,终于见二小姐平安归来,我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也有脸来看看老夫人了。瞧,这一大早,我就来负荆请罪了。”
沈老夫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的,心里也半软了下来,指了指右下首的椅子,“坐着说吧,别哭了,大清早哭哭啼啼的,我这心里听得碜得慌。”
申柔佳忙展颜一笑,又走到老夫人身边,在方才的团蒲上跪了下来,围在老夫人的膝边,仰起头恸情道,“老夫人,柔佳虽然有义兄、兄长、父亲照顾着,如今的生活也是锦衣玉食,原也是该满足了。可柔佳自小没有亲娘,女儿家的心事总是无人可以诉说,如今一瞬眼也快二十。要是我姑姑在还好,能帮着柔佳合计合计,偏偏我姑姑她……”
沈老夫人听到这,想起如今在农庄的申氏,听回来的下人说,申氏如今连出恭都不能自理,一天到晚痛得鬼哭狼嚎。心里难免也生了些愧疚,终是伸出了手,握住了申柔佳,“你也别难过,以后心里有什么话,就来这里找我这老太婆说说,我也添个能说话的伴。”
申柔佳眼圈儿一红,扑了上前就搂住沈老夫人有腰,抬着小脸,凄然欲泣道,“祖母,我自小失母,在大伯母家寄人篱下,心里多渴望有长辈好好地把我疼在手心上。尤其是羡慕二小姐,有这么多人疼着护着。这些年,我在郡王府虽然尽得郡王爷当亲妹妹般看待,可兄长府后院的那些妇人,一直心忌柔佳,以为柔佳是为了抢她们的夫君。可苍天可鉴,天地为证,柔佳若是有这个心,定当叫柔佳出了这个府门就给马车撞死。”
沈老夫人心里浮起一丝的内疚,看来,还是冤枉了这孩子。她抬起青藤布满的手,拭去申柔佳眼角的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瞧你这孩子,都在说些什么,好了,祖母信你便是。”若说沈老夫人先前还有三分疑虑,这回全消散了,做老人的最禁就是这些毒咒发誓什么的。
“祖母,你不明白,这三年,我心里有多挂念祖母,尤其是刚到兰郡王府时,我差点被她的一个妾氏毒死,还好是我的义兄向皇上求来百年人参,吊住了命,又找来能解毒的巫医,方保住了小命。那时候,柔佳心里老想起那时在沈府时,上下对柔佳如亲人,就连给的月钱也同我的表妹一样,可柔佳一想到二小姐失踪了,怎么也没脸回来求老夫人谅解,想不到这事一拖就拖了个三年……”说到此,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沈千染还好,端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窗外的细雨。水玉可就忍不住了,袖襟下早已握成拳,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照着申柔佳的脸,狠狠地摔了过去。
“那申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呢?”沈千染终于回过首,她神情温柔无害,却不遮掩口吻中的那种明显的讽意。说了这么多煽情的话,还不肯切入正题,这申柔佳的道行看来越来越深了。
老夫人不悦地扫了沈千染一眼,她觉得沈千染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是冲着她来的,好象在提醒她,不要相信申柔佳所说的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