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平阳作者:南风歌
第2节
凌戟下了马,走上前去,伸手拔出地上的羽箭,却原来上面并没有箭头。
“许世子言重了,在下启敢对世子不利。”凌戟道,“只是那只猎物是我等驱逐而来,断没有看着它被别人捡了便宜的道理。”
“凌戟,你还敢狡辨!”许如信怒道,抬起马鞭就抽了过去。
凌戟眉头微皱,脚下挪移几步,避开那道鞭子。
许如信还欲追击时,钟天羽自然不能坐视事情闹大,忙上前拦住他。
“世子息怒,这也是打猎时常有的事情,断不至于为此伤了和气。”
许如信还没说什么,徐远清在一旁突然掏了掏耳朵笑道:“我道刚才为何听到犬吠之声呢?越笙,那边那个,不正是你的那只巴儿狗么?你还不快招一招手,让他回到主人身边来。在外面伤了人可不好呢。”
“徐远清,闭上你的臭嘴!果然是酒囊饭袋,一张嘴就如此臭不可闻!”对面有人怒骂道,徐远清闻声也变了脸色。
他瞧得分明,对面骂他的那个人正是他府里出来的那个徐方。不过是个丫鬟爬上主人的床生下的野种,也配姓徐?
“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在那里和爷爷叫嚣。”徐远清也是恨恨地一甩马鞭。
许如信不在乎徐家的恩怨,却只是阴狠地看着那一脸从容淡泊的凌戟。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凌戟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对他根本不怀好意!刚才那一箭即便没有箭头,也分明就是满怀着恶意冲他来的。
“越笙,你真的不管一管你的狗吗?”许如信走到方越笙的身边,拉住方越笙的手,一脸轻蔑地望向凌戟。
方越笙从凌戟出现时起就有些呆愣地望向他,一直未曾言语。
这个男人,不是昨天才跟他说为了他推了他那些朋友的邀约么?好像跟自己比起来,他那些朋友都微不足道一般。原来只是在他面前故意说些花言巧语,实际上只是随随便便送了他一瓶伤药,转头又出来跟这些人鬼混了不是么?
明明知道这些人对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一直不对盘,两方人马向来水火不容,他还毫无芥蒂地跟他们混在一起,在自己面前却又作出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真是——讨厌极了!
凌戟的视线望向许如信握着方越笙的手,眉头蹙起,转而移开视线,又望向方越笙俊雅的面容,目光刹那间极尽柔和,轻声唤道:
“少爷。”
☆、第7章愈演
凌戟唤了方越笙一声,便朝他走了过来。
许如信嗤笑道:“越笙,你养的这条狗好像不太懂规矩啊,哪有主人没有开口,他就自己凑过来的道理。”
“许如信,你别太过分。”林玄英等人都下了马,站在凌戟身后,愤愤不平地嚷道。
眼见着两方人马剑拔弩张起来,钟天羽也有些着急了。不过出来打一回猎,却白白卷入这些人的纠纷里头。
钟天耀拉住他道:“哥,你别管。这是我们的事,横竖跟你没关系,就算闹出事来,也不需要你担责任。”
“你说得轻巧。”钟天羽无奈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少爷,你怎么来这么深山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少爷身娇体贵,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如何向方侯爷交待。”凌戟心里只顾着担心方越笙,这两帮人见面就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方越笙将他这话听在耳里,见他态度依旧,不管有什么人在跟前,凌戟总是将他放在首位的,对他吁寒问暖极尽殷勤,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刚才心里的不平之气也稍顺了一些。正要答话,却听许如信在他耳边道:“越笙,此人果然用心险恶,虚伪至极。”
“什么?”方越笙不解道。
“他看似关心你,实则字字诛心。什么叫你身娇肉贵不该来这深山里,他们来得你就来不得?说你身娇肉贵,想那些人向来自诩清高,又岂会怜惜你而自比莽夫,不过是暗指咱们本事不如他们罢了。”
凌戟听着许如信的挑拨,面上已显出几分不悦来。
他看着方越笙,方越笙也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还不待两人说什么,却闻身后的徐方冷哼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你们能这么想也算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自己绣花枕头没本事还敢往这深山里来?”他看了钟天羽一眼,嗤笑道:“钟大人平白地担上你们这几个草包的安危,就算嘴上不说,只怕是心里早就十分为难了。”
“你说谁是草包?!”徐远清怒道,“不过仗着能写几句酸诗,还真当自己是个才子了?有本事来爷爷手底下过几招,也让我看看一个丫鬟生的野种能有多大的能耐?!”
不管其他人如何吵闹,草包两个字却是正正刺中了方越笙的心事。
他自然早知道凌戟的朋友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那些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这还是头一次当面听到那帮人这么直白的贬低侮辱。看他们说得这么顺嘴,凌戟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怕没少这样背后议论他。
一想到那种场景,方越笙只觉得又是生气又是难堪,连着凌戟当面对他的体贴殷勤都显得分外虚伪了。做出那一副关怀备至的嘴脸来,不过是冲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谁知道他心里怎么看不起自己呢?
凌戟一直关注着方越笙,他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少爷。”凌戟直接走到方越笙身边道,“我先送你回府吧,别的容后再说。”
他的手刚碰到方越笙的衣角,却被他狠狠甩到一边。
“狗奴才!谁准你碰我的?!”方越笙一脸怒色地鄙夷道。
方越笙虽然素来任性,却从来没有这样口出恶言,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说他刻意巴结讨好方越笙贪图权势,方越笙却从未这样说过,对于他的态度便是偶有不耐烦也从不轻贱,狗奴才三个字更是从未有过。
此时见他这般嫌恶的态度,凌戟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放了下来。
“方越笙,你嘴巴放尊重些。凌戟可不是你的奴才!”慕晨走到凌戟身边,对着方越笙怒道。
许如信见着凌戟虽然面上仍旧淡然无波,对于方越笙的侮辱却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只觉得方越笙一句倒抵得上别人十句百句。看着这个向来深不可测的凌戟被辱骂到面露苦色,实在大快人心。倒要看看这位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天纵之才,在他一直屈意奉承的方越笙面前能够忍下多少羞辱?!
“是啊,你也知道他不是越笙的奴才。”许如信故意搭着方越笙的肩膀笑道,“就是不知道是谁一直腆着脸唤方世子‘少爷少爷’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谁是他的少爷?!”
方越笙看着凌戟被慕晨拉着,一起站在他的对面,那一双眼睛黑黝黝地望着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柔和体贴,倒是显得冷嗖嗖的,心里更觉得十分地不舒服。
“若不是老爷的吩咐,本世子也不会忍受他的纠缠不休大献殷勤。”方越笙冷声道。
凌戟袖下的手微微握起手心,慕晨在他身边怒道:“谁对你纠缠殷勤了?!就你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凌戟献殷勤的?真以为一个世子之位就能权势通天谁都得巴结你了?没了世子之位你还有什么好夸耀的?连点安身立命的能耐都没有。凌戟凭着自己的本事到哪都能挣一方天地,你若不是侯府世子,你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方越笙听着慕晨口口声声对他的贬低,想到凌戟对自己关怀体贴的时候实则心里是这种想法,背着他在人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的无能,心头更是一阵阵无名火起。他没功夫搭理慕晨或者徐方的叫嚣,偏偏把他们的字字句句都要朝着凌戟的身上联想过去,凌戟越是沉默,他就越是生气,只觉得此人任由他那些朋友侮辱自己当真可恨至极,却又自己也不知道希望看到凌戟如何作为。
凌戟听着两方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箭,若不是徐天羽和那几个将士从中阻拦,说不定都要动起手来。慕晨这边说完,方越笙却被慕晨气得脸色红白变换,没有反唇相讥。其实方越笙虽然性子骄傲任性,却并不善与人口角,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句毫无新意的话,更不擅长针锋相对地言语贬低他人。
凌戟对他的禀性是太了解了,见方越笙此时情状,他沉默了这半晌才又开口,却是又唤了一声:“少爷——”
“住口,谁准你唤本世子少爷的?只有我方府的家奴有才资格唤我少爷。”方越笙冷冷道。
凌戟微微垂眸,片刻改口道:“方世子。”
方越笙见他这副模样,明明顺了他的意,他却只觉得怒火更是涛天而起,不知如何浇灭了。
☆、第8章愈烈
方越笙冷冷地看着凌戟,半晌回头上马。凌戟上前牵住他的马缰,皱眉道:“世子,深山里有不少凶狠野物,世子何必为了负气,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谁跟你负气?!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方越笙怒道,“如信,我们走,看到这些人真是倒胃口。”说完狠狠甩开凌戟,驱马向前方行了几步,逼得凌戟只能后退到一边。
许如信和徐远清钟天耀几人也翻身上马,轻蔑地看了看凌戟等人,与方越笙一起策马离开。
钟天羽见状,急匆匆与凌戟林玄英告别。
“在下必须保护几位世子的安全,先行一步了。”
林玄英自然没有什么话说,慕晨看着凌戟,生怕他又心软,担心那个方越笙的安危,跟着钟天羽过去保护他,好在凌戟没说什么,只是向钟天羽点点头,便目送他们离去了。
密林里只剩下凌戟一行人,慕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算你表现好。”
凌戟不解地回头看他。林玄英自然知道慕晨在说什么,也走了过来,笑道:“要按以前你还不早早追过去了,这一次你倒沉得住气。怎么,终于转性了?我们都想不通你为何对那个草包那么上心,他哪里值得你对他那么好了?真是着了魔了。”
凌戟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可不就是着了魔了?方越笙向来无视他甚至是轻视他,他不是不知道,却总是无法抽身。这心魔要如何解脱,他眼前没有丝毫出路。
“如果阿凌真像那些人说的,贪图那个方世子的权势地位,我都能比现在更舒坦一些。”慕晨不满地鼓了鼓嘴道。
“我不是那种人。”凌戟苦笑道。
慕晨瞪了他一眼:“就是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才特别恼火!他在你眼里难道跟我们看到的还是两个模样不成?”
凌戟无奈地笑着摇头:“他的缺点我都知道。但毕竟,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比你们总要多些……情谊。”
“我可看不出来他对你有什么总角之谊。”徐方也在一旁道,“那三个字他也骂得出口,凌戟你向来心高气傲,怎么就能容忍得他如此作贱折辱你。”
“我知道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凌戟叹道,“他只是气到口不择言。你们不了解他,他也许没有什么本事,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其实很善良,很……心软。”
慕晨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与林玄英和徐方相视一眼,两人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慕晨作势摸了摸凌戟的额头:“心软?善良?你说的这是那个方越笙?!我看你是被大风迷了眼了吧?!”
凌戟稍稍向后撤了撤,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算了,以后你们别老在他面前嘲笑什么草包世子了,当看我的面子吧。”
“他都不给你面子了,还看你什么面子?!”慕晨怒道,“我偏要说,我下次见到他还要说!你为什么对那个草包那么好?!真是见了鬼了!”
林玄英喝斥一声:“慕晨,够了。凌戟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你又何必故意刺他。”
“就是知道他是什么人才生气。他如果是个随便哪里来的势利小人,我还犯不着替这种人生气呢!”慕晨说完,牵着自己的马跑到一边去生闷气。
林玄英拍了拍凌戟的肩膀:“他小孩子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不会的。”凌戟看向慕晨,慕晨赌气不看他,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向林玄英道:“林兄,我恐怕不能陪同你们打猎了。”
“你还是要去追那个方越笙?”这下连林玄英也有些动气了,颇有些恨其不争地看着他,“他都那样羞辱你了,你何必还要如此作践自己?钟天羽和他那群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辈,还能护不住这么几个纨绔?!哪里需要你眼巴巴地跟过去当牛作马?!”
“深山里不比别处,稍有不慎便有危险,我不放心。”凌戟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着钟天羽一起走?现在又后悔要跟,过去之后他岂能给你好脸色看。”
“我本来就只打算暗中保护,也能看顾得更周全一些。他没有什么耐性,山里也没什么新鲜事物,顶多明天他就要厌烦了。等他出了山我就来跟你们会合。”
这下子林玄英也是无话可说了,瞪眼看了凌戟半晌,才终是一叹:“好了,你去吧去吧。要不是深知你的脾性,我真不想交你这个朋友了。”
凌戟无奈地笑了笑:“那慕晨和徐方那里——”
“让他们知道你又去热脸贴那个草包的冷屁股,他俩还不得气出个好歹。我肯定不让他们知道。”林玄英瞪他道,“你操心你的草包世子去吧,其他的事你别管了。”
凌戟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牵上自己的马,翻身上马瞬间跑远了。
慕晨在不远处看到,着急地跑过来,抓着林玄英道:“凌戟又干什么去?!”
“方越笙莽莽撞撞的,钟天羽他们本事再高,人数也太有限,难免有看护不周的地方,他回侯府给那个小世子搬后援去。”林玄英也上了马,“凌戟最迟明天就回来了。方侯爷毕竟待他不薄,他对方侯爷的儿子照顾些许也是应当。你别总为这些小事跟他置气了。”
“谁跟他置气了。”慕晨气呼呼地道,“我就是替他鸣不平。”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凌戟向来最有分寸,你还不懂他吗,你操哪门子闲心。”林玄英一边招呼众友一齐上马,一边扯着慕晨,“走了,咱们换个方向,省得又碰上那群人生闲气。”
慕晨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林玄英扯走了,还一边嘟囔道:“他真的不是自己去追那个草包世子去了?我怎么看着他的方向不是下山的方向……”
却说钟天羽跟着许如信和方越笙几人的身后,一直向着深山里行进。几人不知天高地厚,又兼几个高手在身边保护,颇有些有恃无恐,又兼被林玄英等人的话刺激着,又激出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性,却让钟天羽着实为难了一把。
五里山虽然离京城不远,却因为山势险峻,越往深山里行来越是危险重重,据说山里还有大虫野狼等物,个顶个地凶悍狡猾,若真碰上了,只凭他们几个,如何护得几位世子周全?
脚下已经渐渐没有了成形的路,方越笙几人倒真是不怕吃苦,下了马靠着一双脚来踩,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钟天羽劝说了几次,都被许如信嘲笑着顶了回来,连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也在一旁扇风点火。几人行到一处空地时,钟天羽看了看天色和地势,下定决心不让他们再接着往深山里走。
“方世子,许世子,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之地了,便是在下也没有来过几次。再往上是个什么情形,连我也不清楚。我们且在此处扎营安歇,明天在周围转转,到傍晚也就可以回转了。”
方越笙一路上都有些心烦意乱,只是一路跟着许如信的带领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此时回过神来,方发觉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周围树木影影幢幢,林风阴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许如信几人是个贪玩的性子,并不怎么将钟天羽的话放在心上,但是看这天色,也实在不是赶路的时候,便同意暂时安营扎寨。
钟天羽几人自去搭起帐蓬,许如信拉着方越笙走到一边,将随身的酒袋递给他:“越笙,喝点酒暖暖身子。”
方越笙接过去抿了两口,片刻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才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
许如信拿回来自己也喝了一些,又道:“越笙,你知道我向来爱栽培名花。我听说五里山的山腰处生有一种神奇的花卉,不论春夏秋冬,夜夜盛开,白天就合起花苞,如同普通的野草,但夜里盛开时却是香飘十里,美轮美奂,是世间难得一间的美景。”
方越笙疑惑地看向他:“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一直往这山腰上走,就是为了那几棵花?”
“是啊,我对打猎可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山珍海味是咱们没吃过的么?!”许如信哼笑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方越笙没精打采地道。他本来对于出来打猎还是兴高采烈的,但是下午和凌戟那些人的冲突却让他兴致全无,许如信感兴趣的那几株花他又没什么兴趣,现在只觉得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在府里呆着呢。他向来脾气不好,平日里也没少生气,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疲累。
“早知道你打这个主意,我就不来了。我又不爱什么花啊朵儿的,还不如在家睡大觉。”方越笙抱怨道。
许如信揽着他的肩膀:“好兄弟,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又是怎么了?我就知道你向来就这么一阵一阵的,你放心吧,等晚上你看到了那些花,包管你不后悔来这一趟。”
“好吧,再信你一回。”方越笙没什么精力地道。不信又怎么样,现在天都黑了,他又不敢一个人下山。
许如信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那花盛开的奇景,方越笙渐渐地又被他挑起了一丝兴致,直到钟天耀在帐蓬旁边喊他们过去吃饭,许如信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那说定了,晚上带我去看看那些花。”方越笙道。
“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你不去我也要拖着你去。”许如信大笑着道,揽着方越笙一齐往帐蓬里走过去。
二人离去后不久,离营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枝微晃,枝叶分开,从后面露出一张线条冷厉的脸来。
那双如同夜色一样墨黑的眼眸望着不远处火堆旁的那个与身边人有说有笑的身影,眼底倒映着的金黄篝火一跳一跳地燃烧着。
☆、第9章有惊
月上中天时分,临时安扎的营地早已沉寂下来。钟天羽安排好人手守夜,便抱着武器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方越笙许如信几人都在帐篷里,白天跋涉了一整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几个人也都十分疲累了,凑合着挤在一起在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上躺下,很快地睡着了。
方越笙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有人在摇自己。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许如信正蹲在他面前,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越笙,起来,我带你去看那些花。”
方越笙正是十分困倦的时候,懒怠起来,便往床里缩了缩。
“我不去了,我要睡觉。”
许如信哪里肯放过他,硬拉硬拽地把他扯起来,扶着摇摇晃晃软成一团的方越笙坐在床板上。
“你答应跟我一起去的,这个时候又反悔算什么。快点起来。”
方越笙眼睛都睁不开,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要躺回去却被许如信硬拉着不放,哼哼唧唧地道:“你不能找别人去啊,外面的人都没睡呢,我要睡觉……”
“跟他们有什么意思,咱们的关系岂比寻常,若不是得我看重的朋友,求我我也不想亲近呢。”
方越笙向来受不住这样的央求,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的禀性,这样的话他听着也舒心,因此强忍着倦意,拍了拍脸蛋使劲睁大眼睛,硬是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让你失望。”说着穿上靴子,“说上两句话反而不困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旷世奇景。”
许如信带着方越笙悄悄钻出帐篷,守夜的人看到他二人出去,也只当他们是去方便的,只叮嘱了一声:“二位世子不要走远,尽快回来。”
许如信答应着,一手扯着方越笙往林子里钻去。
二人一路朝前走去,幸好这一夜月光明亮,林子里还能看得到些虚影。方越笙随着许如信趟着野草穿过一片密林,恍忽间突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味,清爽爽地沁人心脾,一时间精神更加振奋起来。
这片密林不算大,二人走不多久就走到了林子边缘,甫一钻出林子,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片淡紫色的烟幕就这样在脚边向着远处铺展开来,轻轻袅袅延伸出了数里开外。
待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不是什么烟幕,却是一片紫色的花海,在微风之中轻轻摇晃着,晶莹的细嫩花瓣闪动着月色的光辉,犹如浮在花海表面上的一层光晕,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刚才在林中隐约闻到的花香味也陡然香浓起来,却仍是清爽宜人的淡雅,闻到鼻中,仿佛周身经脉都被一片清流涤荡了一遍,让人瞬间精神百倍,只觉污浊尽去,通体舒泰,连五感都更加敏锐起来。
“果然是人间奇景——”方越笙忍不住赞叹道。
许如信颇有些自豪地道:“若不是十分难得,如何能入得了本世子的法眼。”
“你想怎么样呢?”方越笙问道,“要把这些花移栽到你的那个园子里去吗。”
“那是自然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稳妥之法。不谈这些,我们再往前走一些吧,我想看看这片花海到底尽头在何处。”许如信说着,便向花海中走去,方越笙急忙跟上。
二人身后,一个身影从后方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许如信带着方越笙一直向前走着,却只觉得这片花海越走越大,又是晚上,月光再亮也照不到花海的尽头,此时向四周看去,竟然全是一片紫色的海洋,二人身陷其中,无论朝何处都望不到边了似的。方越笙本来胆子就不大,起初的新鲜感过去了,现在再看看这片景象,心里便有些惊怵起来。
“如信,我们白天再来看吧,现在太晚了,这里有些吓人。”方越笙道。
许如信却毫不在乎地道:“这花只有晚上开,白天这里只有野草,能看到什么?越笙你就是胆子小,有我在你怕什么。”
方越笙即不好意思扔下许如信一人独自回头,也不敢独自回去,只能勉为其难地跟在许如信的身边续续朝前走去。
许如信走得不慢,方越笙落后他一步左右,二人在花海中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一直睁大眼睛看着许如信的方越笙突然发现许如信的身子一歪,似乎踩空了什么地方,快要跌倒。
“如信小心!”方越笙忙唤了一声,伸手拉了他一把。
许如信脚下一空的时候也是心头一惊,借着方越笙的力气使劲向后一撤,将自己拔了出来。方越笙虽然身形修长,平日里娇生惯养又疏于练武,因此力道不大,下盘亦不稳,被许如信这么一借力,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两步,脚下一空,猛地向下坠去。
方越笙吓得大叫了一声,双手四处乱抓,慌乱之中抓了满面的草茎,却都承担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一路扯断了不少草叶根茎,最后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植物的根须,才堪堪停下了下坠的趋势。
方越笙向四周一看,只见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深洞,向下看全然一片黑咕隆冬,一眼望不到底,向上看却是一个径约丈许的圆洞,此时他离洞顶已经是两人多高的距离,抓着根茎的手被勒得生疼,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两只颤抖不停的手臂上,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不再下坠,却再无一丝力气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