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平阳作者:南风歌
第15节
许如信咬紧了牙关,眼神中露出一丝阴狠的受伤来。
☆、第66章收网
傍晚时分雨急风大,林玄英冒雨进了神武侯府。
“大堤保住了。”林玄英抱着茶壶喝了一汽,吁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是我亲自监工,保证量足实在,再大的水也冲不垮。原来的堤坝已经决了一个口子,好在赶上了,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凌戟点了点头。
林玄英又道:“不过这一次你可失算了,工部的官员一个比一个尽心尽力,谁也没敢多拿一个子儿。”
凌戟笑了笑:“竟然这么克制?竟是我小瞧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管着这么一群贪心不足的人硬是不敢伸手,也算本事不小了。”
凌戟无话,起身道:“既然大堤筑成,也该做些正事了。”
林玄英叹道:“凌戟啊,你这是卸磨杀驴。”
凌戟笑了笑,只是道:“花了这么多钱,不想办法找补回来,皇上就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与其自己麻烦,不如别人麻烦。”
工部尚书崔如诺从大堤上回来,换下湿透的衣衫,惬意地躺在小妾的贵妃榻上,吃着美人喂过来的水果,十分悠然自得。
小妾笑道:“老爷忙了这么多天,现在看着倒比以前有精神。”
崔如诺叹了一声,微闭着眼睛道:“本官忠君为民,大堤一日不稳,本官一日不能安睡。如今终于大局落定,本官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有老爷这样的好官,是皇上和百姓的福气。”小妾恭维道。
崔如诺哼笑了一声,想到都是因为凌戟那蠢材大手大脚地批准款项,用一车车的真金白银才终于把以前那个粗制烂造的堤坝彻底封砌在牢不可破的新堤之内,那些让他日夜难安的证据从此之后只会慢慢烂在江水里,永远也不会重见天日了。
“说起来,本官也要好好谢谢神武侯才是。”崔如诺嗤笑道。
小妾还未应声,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
“老爷,老爷不好了啊老爷!”
崔如诺脸色一黑,坐起身来,沉声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简直胡闹!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也要沉着稳重,才当得起我们尚书府的门楣。”
“他们这些下人,哪里能及得上老爷的修养。”小妾盈盈笑着,起身为崔如诺整理衣衫。
管家吞了吞口水,勉强平静下来,颤着声音道:“老爷,咱们府里的三个农庄里,查出来好几箱来路不明的银子……”
小妾嗤了一声:“居然还有人被钱吓到,老爷,这真真是奇事。”
崔如诺却心里一动,推开小妾皱眉看向管家:“说清楚。”
“老爷,是官银啊!”管家拜了下去,“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全是官银啊!”
崔如诺一怔,慢慢坐回榻上。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浮现起平国公府被他们陷害的那一大车海外洋货……
崔如诺出了一头冷汗,站起身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官!快,快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把银子放到我们庄子里的!”
管家应声就要退下,崔如诺又叫道:“慢着!先……先把银子运出去!”
“老爷,运到哪里去啊?”管家一脸惊恐为难。
崔如诺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个章程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趟,又一迭声地吩咐道:“快去套马车,我要去广安侯府找许世子商量一下!”
管家答应一声,擦着汗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却被外面跑进来的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跑进门来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老爷,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来了,硬闯进了大门,我们拦不住啊!”
“什么?”崔如诺一下子软倒在椅子里。
怎么会这么快?这一环扣一环的,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老爷,您想想办法啊,现在怎么办啊?!”小厮和管家哭叫道。
这里正乱着,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小妾惊得高喊一声,连忙躲避。
为首一人一身大理寺官服,目如鹰隼,面容带煞,带头跨进了房门。
他眯眼看着怔怔愣愣的崔如诺,随意地一拱手道:“本官大理寺少卿古锋,奉皇命彻查筑堤贪墨之案。崔大人,请吧。”
筑堤贪墨案?崔如诺一个激零,忙站起身,挺着胸膛怒道:“大胆!本官是工部尚书,这里是尚书府,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随意乱来?!本官筑堤治水兢兢业业,所有银钱全部用在了堤坝上,绝不敢私拿一丝一毫银两。治水帐册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这是有人刻意污蔑本官!本官要面圣,在皇上面前亲自说个清楚!”
他越说越有底气,到了最后又是那个掷地有声正直严明的工部尚书。
他当然有底气,他本来就在这一次治水的差事上勤勉奉公,他本来就没贪一钱银子。如今被奸佞小人刻意陷害,只要皇上查明原委,定然会被他的气节折服。哪个好官不遭小人红眼呢?
崔如诺越想越有底气,挺直了脊背看着古锋。
古锋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崔大人果然巧舌如簧,以后有你见到皇上的时候。”说完一挥手,两名差役上前毫不客气地拘住了崔如诺,向外走去。
崔如诺身姿挺拔地走出了尚书府。
只要查出来他是被陷害的,他这一次的治水之功必然锦上添花,到时候内阁之位,只怕也近在眼前……
湖中画舫,几名官员聚在船上,一起望着坐在上首的广安侯府世子许如信。
“世子爷,崔大人谨尊您的教诲,这一次治水上绝对没乱伸手。这一次定然是有人陷害。”
“是啊,世子爷,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崔大人救出来才是。”
不是同僚情义深,他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崔如诺这个大蚂蚱如果被撸了下去,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次和平国公府案那一团糊涂大不相同。治水是多大的事情,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要查清楚太容易了。只要皇上派人去查,定然能还崔大人一个公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只是要防着这查案之人故意陷害,这却要依赖世子爷来掌掌眼了。这也是为朝廷清明着想,怎容小人如此诬陷股肱大臣。”
许如信听着众人议论,只是小口的抿着酒水,默然不语。
筑堤贪墨案一出,皇帝龙颜震怒,果然下令彻查到底。
崔如诺在大理寺的大牢内还在做着沉冤得雪忠臣铁骨帝王嘉赏的美梦,却没想到承办此案的大理寺少卿古锋竟然不去查是谁将那几大箱官银放在他的庄子里陷害他,反而一口咬定因此案牵连查出他在旧年筑堤之时大肆贪墨,致使堤坝粗制烂造,根基不稳,坝身脆弱,这才无力抵挡这一次的潮汛泛滥。
“只消等到潮汛过去,派人将那道旧堤凿开,是黑是白,便可大白于天下!”古锋君前如此奏对。
神武侯在启明书院时与那古锋向来不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在朝堂上一唱一喝,一起说服了皇帝。
崔如诺在牢中得到消息,几如晴天霹雳,一直理直气壮挺直的脊背终于伛偻了下去。
忠臣梦做得久了,差一点忘记他自己其实是个道貌案然的大奸臣。
那些本该永远掩埋在江水之下的罪证,那些被新堤紧紧包裹住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罪证,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要被揭开了呢?
谁能有那么多的银子用来陷害他?谁有?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凌戟,神武侯凌戟。
崔如诺猛然回过神来。
他有钱,只有他有那么多钱!不管工部伸手要多少钱,他都能给!
前些日子他们还在嘲笑这个爆发户的莽夫愚蠢好骗,却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陷害他?!
“凌戟!凌戟!!!”
“凌戟!”林玄英从背后紧赶了两步,拍了拍凌戟的肩膀。
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科举之后他从工部员外郎一个小官做起,因为此次治水有功,又将工部历年帐目整了个清楚,揪出几个与崔如诺狼狈为奸的官员,连着工部尚书崔如诺一起下了大牢。
两功相加,如今已经擢升为工部郎中,若不是年轻资历太浅,皇帝倒是很想赏他一个左侍郎做做。
朝堂上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看着也赏心悦目。
此时已是雨过天晴,满天繁星照亮着进宫的石板路。
“大理寺连抄了好几个贪官的家产,加起来比你花出去的银子多多了。”林玄英笑道,“这一次皇上总该不心疼了。”
凌戟弯了弯嘴角:“不心疼,该头疼了。”
林玄英点了点头,摸着下巴道:“抄出来的财物也太多了些,皇上不会高兴的。”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额头上绑着药带出现在朝堂之上。两个大大的龙黑眼圈难掩憔悴,布满红血丝的龙目阴狠地看着朝堂众臣子,让欢欣鼓舞以为皇帝定会龙颜大悦的大臣们顿时战战兢兢。
☆、第67章吃醋
皇帝一双龙目向朝堂下分站两列的官员扫视了一圈,看得众臣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皇帝迁怒了。
这是怎么了呢?明明大堤守住了,雨过天晴了,贪墨案也完满告破了,抄出来的贪官家财将筑堤花出去的银子全补上了还多出了不少充入国库。
这么多天大的好事,皇上难道不该龙颜大悦吗?可是为什么皇上却这么生气?简直匪疑所思啊!
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这么喜怒无常的皇帝更是猛于虎啊!
众臣低头装鹌鹑,连向来胆大包天的神武侯也低着头缩在后面。平常敢撸老虎胡子原来是因为仗着皇帝心情好,如今该他出头了他却缩了,真是令人鄙视!
凌戟泰然自若地低调地站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的声音在朝堂上缓缓响了起来。
“爱卿们,你们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们哪里知道?
谁也不敢出声,朝堂上一片静寂。
好在皇帝也不想等他们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朕想的是——”他又一次环视着自己的忠心臣子们,下一刻却勃然大怒,抓过内侍递过来的茶盅一把扔了下去。
“朕想的是,不知道堂下站着的各位,还有几个没被抓出来的大贪官哪?!朕真是恨不得马上把他们全部揪出来,亲手掐死!”
众臣子听得心里一抖,连忙跪了下来,齐声劝道:“皇上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皇帝扶着额头怒道,“你们知道国库存银是多少吗?神武侯打了胜仗运回金银珠宝无数充盈国库,国库里也不过数千万两白银之多。朕以为朕已经很有钱了,还每天沾沾自喜,心满意足。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帝颤着手指点着堂下臣子,“没想到仅仅一个工部尚书的府里就抄没出一千多万两巨财!一千多万两啊!到头来你们一个一个都比朕有钱,朕才知道,原来朕不过是捡了你们吃剩下的!平日里还在朝上哭穷,跟朕伸手要银子!朕费尽心思筹了款交给你们,结果呢?!到底有没有十之一分的银两用在朕的江山,用在朕的百姓身上!有没有?!”
皇帝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众臣更加惊恐慌乱。没想到抄出来的钱财多了居然也会让皇帝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有迁怒的趋势,果真有那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官员,这会儿心里只剩下害怕了。
“国之禄蠹!”皇帝最后掷地有声地怒斥一声,连退朝也不喊,骂了个痛快就转身回宫去了。
林玄英和凌戟相视一眼,各自吁了一口气。
贪墨案尘埃落定,抓出来的级别最高的大臣也就是崔如诺。
林玄英在工部任职日久,对崔如诺还算有些了解。崔如诺是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学,虚伪小人,却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做成这样的事。
“最后还是没能把背后的那些人揪出来。”林玄英举着酒杯叹道。
此时正是秋日午后,天高气爽阳光灿烂,几人在神武侯府的湖中亭里摆上小宴,一起小酌几杯。
“当初平国公府遭人陷害,听说那崔如诺在朝堂上没少扇风点火。”方越棋冷哼一声道,“想来也是受人指使。敢把手伸到平国公府头上的,至少也是勋贵世家以上的家世背景,哪有那么容易被揪出来。”
林玄英摸着下巴瞅了瞅他:“行啊,不傻。”
方越棋瞪了他一眼,懒得与此人作口舌之争。
方越棋坐在亭子边缘的石条凳上,望着下面的湖水出神。
凌戟凑过来,捏起一点鱼食撒到湖里,金灿灿的鱼群立刻从四周涌了过来,搅得池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少爷想什么呢?”凌戟问道。
在方侯爷的努力周旋下,凌夫人早已放弃了给凌戟安排亲事的企图,也不知道方侯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凌戟除了在心里默默地谢过了方侯爷之外,也没有再多的表示了。
现如今郑茉芳倒果真成了神武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凌夫人的诰命也御封下来,渐渐的也能收到其他贵妇人发来的请贴。凌夫人每每带着郑茉芳出门拜会,结交京中小姐,也相中了几个不错的甥女婿人选。
他的小少爷也该放下那桩心事了才是,怎么还是这样闷闷不乐呢?
方越笙抬眼看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许如信派人送了请柬给我。”说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凌戟。
凌戟果然皱起了眉头。
方越笙本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凌戟。凌戟每天忙于政事,他自己无所事事坐享其成就罢了,还要拿这些私事让凌戟烦心不成?
只是终究心里藏不住话,他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许如信这个昔日好友,更不想瞒着凌戟做什么事,最后还是全盘托出。
凌戟打开信笺来细细阅看,许如信在信里措辞恳切,不住地赔礼道歉,又讲了许多两人旧日交好之事,最后便是恳求方越笙的原谅,希望恢复两人情谊。
凌戟看得越来越火大,信上面的字渐渐化成一顶顶绿色的帽子在他眼前不怀好意地飘来飘去。
神武侯如何能够容忍!
凌戟面色不变地折起信笺,捏在手里,看向方越笙道:“少爷是什么想法?”
方越笙咬了咬唇。要说看了信之后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与许如信那么多年的至交好友,他又在信里讲了那么多陈年旧事,有些方越笙自己都不记得了的事,他还能将那时的细节一一道来,感慨万分。其他的都可以伪装,只是那些多年前的锁事,必然是真的有心才能记得那样清楚。
凌戟看着方越笙迟疑的脸色,墨黑的眼眸当中已经渐渐酝酿起醋海涛天。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笙儿在想什么,不愿意让我知道吗?”
方越笙轻叹了一声:“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不管许如信是抱着什么心情写的这封信,他的忏悔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平国公府落难之事我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心性凉薄,不值得结交。”
凌戟转瞬间便开心了起来,阴沉沉的眸子里复又清明柔和起来,他拉起方越笙的手,将那封信放到他的手心里。
“笙儿说得对,这种小人不值得你费心。这封信就撕了它吧。”
方越笙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沓的信纸:“这么多,撕起来多费劲,拿回书房交给小厮烧了就是。”
凌戟笑了笑道:“那有什么意思?还是现在撕了的好。”
现在撕了就有意思了?方越笙奇怪地看了凌戟一眼,分了一半给他。
“那你也来撕。”
凌戟正色推了回去:“还是少爷来撕。”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少爷亲手撕完,我看着少爷撕。”
他柔和的面色当中却带着不容人违逆的坚持,方越笙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最后只坐在亭子边上一张张地撕起来。
“少爷撕得真好,真是冰雪聪明。”凌戟坐在一旁看着,温柔地称赞道。
正在亭子里喝酒闲谈的方越棋和林玄英被他二人这边的动静吸引着看过来。
方越棋看着凌戟那副模样,恶寒地摸了摸手臂:“凌戟那是什么表情?!干什么呢这是?!把我小堂弟当什么了?我去看看!”
说完就站起身走了过去。
林玄英挟起一筷子小菜,怡然自得地坐着不动,果然不过片刻方越棋就一脸阴沉地走了回来。
“岂有此理!”方越棋一拍桌子,“居然都说我多管闲事!”
林玄英呵呵地笑了两声,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棍样。方越棋气不过,看林玄英还要挟菜吃酒,一把将盘子酒壶全部垒起来抱走:“吃吃吃,吃什么吃?!”
最后林玄英只剩下手里一双筷子,对着空空如也的一张石桌,十分无辜嘬了嘬筷头。
几天之后,凌戟和林玄英竟然在上朝的时候看到了许如信。
天色还黑着,官员的车马停在宫门外,从这里下马下车,开始由内侍引着往宫里走去。
许如信下了车,穿着笔挺的朝服,扯了扯衣角。
几人狭路相逢,站在宫门外对峙了片刻。
许如信笑了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拂袖而去。
在宫殿两旁暖阁内里等着上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碰头了。
林玄英去和工部上司套近乎去了,其他官员也不敢来跟神武侯寒暄,此时便只有凌戟和许如信两人。凌戟完全不将他看在眼里,只是端着茶碗老神在在地啜着。
许如信不在意地笑了笑,在凌戟旁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