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问画春:“是否是你偷窃。”
阚经儿寻机骂道:“你这丫头!哪里学的顺手牵羊毛病!仔细认下一顿打罢了,这还是轻的!”
你不认,就不单是一顿鞭打这轻的了,有的是重手等着你!
画春身上筛糠一般打颤,吸着气儿答道:“是,是奴婢猪油蒙心,私藏王妃几枚簪子釧子。”
阚经接趟要押她:“贼狗肉奴婢,看奴才到后院管教!”
说要带人进去,李怀雍拦了:“慢着。”
画春叫阚经带进去罢了,好歹留一条命,偏他们主子爷不允,只得从新跪下伏好,李怀雍端坐马上,好似漫天的雨滴没打他身上似的,闲闲又问:“不仅偷盗,还躲懒。今日我令你给王妃传信,你也浑忘了,是也不是?”
是不是?
李怀雍又说:“是以,王妃并没有来见我,盖因她毫不知情,是不是?”
他声调悠然,可听在画春耳中直好比阎王爷低语,一个激灵,答道:“是。”
少一刻,几人在雨中呆的,没人敢言语,方听李怀雍道:“那就罢了,解她下去罢。”
“是!”阚经拉着人跌跌撞撞进去。
李怀雍又停一刻,飞身下马,交付马具进府。
进去前,他微微侧身向外瞟一眼,眼神深得很,目光着落处,那是,那是云府的方向。
晚间阚经去看画春,数落道:“你要与主子合气?看你脸上吃痛落疤,受这个罪!”
画春眼中清泪长流:“哥哪里话,我哪个与主子合气?是云氏当真不愿意见主子爷,赶我出来拿我撒气,主子爷见不着她的,又打我撒气儿。”
阚经儿道:“她不愿意见主子面儿,这话如今谁敢对主子爷说?你望后也往肚里咽咽罢。”
打这以后,阚经上下口提面命,王妃云氏提不得,渐渐在隐王府内颇有些禁忌意味,人人皆知主子爷心中所想,人人也不敢提。
画春脸上好全乎,阚经看顾她依旧在茶房灶上当差,并不敢使她到李怀雍跟前晃悠。
由来的道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丫头从前何等的风光,王妃娘娘抬举的屋里人,在其余下人跟前半个主子也比得,脏累活计哪个轮得着她?如今可不比往日,供人驱使受人白眼。
旁人上上进,还图个在主子爷跟前得脸出头,也挣个出路,画春连这个盼头也没有,日子活似没个头。
有些话同委屈,肚子里憋得久,少不得生出些儿怨恨。
说这日,五月初旬天气,画春在苑圃房筛粗茶,遇着一人儿,同她一般的受委屈人。两人一拍即合。
徐茜蓉这月余没少往王府跑。
国公府家里也没少说她的,可只看着她家里约束的徐燕藉,即知,白费功夫罢了,国公府继夫人赖好说两句,徐茜蓉张眉瞪眼就说你又不是我亲娘,一句就把嘴堵了,说不上话。
是以,徐家大姑娘,照例三不五时造访隐王府。
要说那是她表哥,她要去看,谁拦得住?
如今更是去除一个碍眼的云氏,表哥还不是她囊中物?两人又不是没钻过一个被窝,如今没人作祟阻挠,可不的正是时候再续前缘。
这日她打扮得浓妆艳抹,珠翠盈髻、胭脂堆脸,又挑一身艳色衣裙,乔模乔样往王府来,轿子在正门停当,也不避着人,做张做致迳到府内。
可她打扮再鲜艳,行止再嚣张,不见她的人终究不见。
如她头几回上门时一个样,阚经儿只有一句话:王爷不得空。
她抹得红艳艳面上漒紫,急眉赤眼骂道:“好你阚经儿,从前何等地奉承,如今眼中只瞧着旁的高枝儿,仔细我告诉皇后娘娘!”
阚经儿躬着身:“表姑娘这话说的,即便发落到正阳宫,也得看着宫规不是。”
徐茜蓉气急,抻手竟然挥攮人,直把阚经推开,径自望李怀雍书房闯。
闯进去,李怀雍立在案后正提笔,不知是写字还是作画,见徐茜蓉贸贸然进来,他冷淡抬起眼:“何事。”
真正见着人,徐茜蓉反倒腰杆软了、气势折了,只诺诺道:“瞧要端阳,家里命我来走动。”
李怀雍嗯一声,说知道了,甚么贺仪,搁着就是,落后他自给舅舅回话。
就要送客。
徐茜蓉鼓足勇气叫一声:“表哥,”把莲瓣嘴角儿耷了,桃花眼皮拢了,恳切道,“表哥身边儿这也没个人,终究不像话。”
“表哥。”她楚楚的神色,轻颤着声儿又唤,李怀雍没理她,却也没拦她,她大着胆子慢慢儿挪几步到案前。
原想着且绕过去,抓着她表哥胳臂,偎上也好抱着也罢,总归□□半露一径挨着身儿——
冷不防眼风一低,错眼瞧见她表哥案上。
案上一幅澄心堂纸,烟月一般的好笔墨画成,画上芍药花丛红艳艳,却比不得正当中那女子的笑靥。
那女子细长长远山眉,清皎皎杏核眼,清水碧绿衣裙,不是云箫韶是谁。
贱人,云氏。
徐茜蓉银牙咬碎,一时只恨不得劈手将那画儿夺来撕碎踩掇污泥里,甚劳什子贱人,也劳表哥动笔!
画得还这般、这般。
眉梢羞着意,唇边笑含情,妍态有余,这不是她脸上惯常的神情,至少徐茜蓉从没来她脸上看过这般情态,即知,这是李怀雍眼中她的神态,是李怀雍笔下的她的神态。
下笔尚且如此情意倾注,真正搁心里得有多重?
徐茜蓉心下大恨,好你云氏,扫地出门还霸着表哥眼里心里!好不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