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黑风高。外滩黄浦江堤。十一月江边,闲人已少。寒风从东北陆家嘴方向吹来,席卷起突突马达声。机帆船驶过,一列拖船尾随其后。正是涨潮时分,小船像是漂浮在孟悠的下巴底下,一片乌云遮挡住月亮。
事情委实有点莫名其妙。
刚把碗筷放进水池,窗外就喊她接电话。那是公用电话亭当晚最后一次进线。杨老头急着回家吃晚饭,站在电话桌边,手抓窗板盯着她看,她敢再多说一秒钟,老头很可能用木板将她横扫出门。
后来她确实想到,她忙里慌张就答应去见他,一大半要怪杨老头和他那块窗户板。
电话那头竟然是徐向璧。
“你哥他不在。”
“噢——”电话里一阵沉默。
忽然,电话里刻意压低的声音急促起来:“我必须跟你碰头。今晚你出来一趟。”
“那样着急,你病啦?”
“当然不是——现在只能这样。你必须来。到外滩。”
孟悠稀里糊涂答应下来。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略显急促,有种高高在上的熟络。就好像他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对他却很陌生(像那种神秘机关给你打的电话)。昏暗的电话亭,灯泡用一根电线吊下来,风吹过,一阵摇曳。孟悠打个寒战,轻轻说一声:噢。
挺拔的身姿在江灯微光下向她靠近。她回头,既陌生又熟悉,如同久别重逢。
“孟悠?”
即便是黑暗的堤岸边,她也能认出,正是徐向北的双胞胎弟弟,活脱似像。当然是比向北英俊些,板寸头发下,眉宇显得更开朗些。黑色的丝羊绒大衣,风打着竖立的领子,啪嗒啪嗒。
“别盯着看。注意我身后,两点钟方向,那两个家伙还在不在?”
五秒钟后她回过神,想起两点钟方向的意思。拿眼角瞥过去,果然有两条黑影。在江堤人行道下方,躲在粗梧桐后朝这边张望。烟头忽闪忽灭。
“轻松点。自然点。我们往前走。挽着我。”
越这样说孟悠越紧张。徐向璧胁下很温暖,光滑的羊绒襟袖摸着很舒适。但身后有一双危险人影,让她想起小说电影里的黑道仇杀。
“别紧张。”江堤台阶上,她一脚踩空。
徐向璧迅速向后扫视。拐进汉口路后,他加快脚步,拖着孟悠向前奔跑。
路边停着辆轿车。车身很长。金属漆在暗夜下闪烁。驾驶座上有人等着。徐向璧拉开车门,孟悠弯身坐进去。车厢异常宽大,她没坐过这样的汽车。后座是对面两排,与驾驶座隔一道玻璃窗。
关门动作迅速轻盈,如同收拢翅膀。门一关,汽车就滑动起来。车内很温暖,很安静。两人相对而坐。汽车无声无息地疾驶,像蝙蝠划过夜空。
她有点怯,不敢说话。
“司机听不见我们说话。”
“噢。”
良久。她问一声:“这算是什么汽车?我从没坐过这样宽敞的。”
“卡迪拉克,加长型。”
“噢。”
车子平稳驶过闹市区。路灯越来越亮,车厢内光线瞬息明灭。他半闭着眼睛,似在沉思。她忍不住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不像,越看越觉得弟弟长得实在是比哥哥好看。尽管闭着眼垂着头,浑身上下仍旧向外散发着一股——杀气。是因为向后绷紧的嘴角?
徐向北的嘴角总是那样咧着,嬉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