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有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
风吹在宋隽脸上,她想起上一次,天光破晓时候,她一身黏腻腻的血,捏着刀的手指打着颤,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耳边嗡嗡乱响,眼前蒙着一层血色,她眯起眼皮来,看着来人嘴唇翕张,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只听见她家老爷子的名号儿。
半晌,她直截了当问:“我家老爷子还活着么?”
大约察觉她这会子听不清楚,那人音量提高了些,把戳心窝子的话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砸到她心尖尖儿上,拢共也就六个字而已,轻飘飘的,隐痛到如今:“宋小将军,节哀。”
宋隽那时候茫然无措地站起身,去找她祖父的尸首。
去找这世上,最后一个能为她撑起片安详天地的长辈的尸首。
然后五年后,她找到个人,晓得她所求,会把她想要的东西送到手边,话里带笑地叫“阿隽”,旁人眼里是谪仙,在她跟前是狐妖,嬉笑戏谑,叫她安心的不得了。
宋隽想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身上有多少疤痕,但赵徵知道。
她以为他们两个,倘若有一个要先死,怎么也该是平日里死去活来的她先死,不必去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
现在却被人告知,那人遭一番刑罚,昏厥过去,此刻已叫了太医,生死未卜。
仿佛又是那天清晨,有人来她身边,说,小将军,节哀。
她一路行至诏狱前才勒马,和那位郭大人打了照面。
郭大人脸上纯良的笑还在,虚虚在门前一拦,客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宋隽便一脸客套地笑道:“郭大人,我刚从宫里出来,看看赵大人。”
话里似乎藏着许多意思,郭大人接收到她暗示,纯良的皮子裂开一条缝,眼底的心计思量浮上来,仿佛掂量着陛下打发这人来看看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
风打着卷拂面而来,这位早些年凶名在外,这些年又以一副温煦且吊儿郎当的好脾气着称的女殿帅站在冷冰冰阴森森的诏狱门前,一只手支起,按在腰间配剑上,笑得纯良和善。
郭大人被风吹得冷飕飕,对着她一脸笑莫名骨冷,恍惚觉得只消他一摇头,拦下这人来,她便会立刻抽刀,削去他头。
宋隽微微笑着,慢吞吞补上一句:“都是奉命行事,早些时候我给大人行了方便,大人也别与我为难。”
郭大人想,这一位满门忠烈,功勋悉数堆于她一人,自己个儿又是一身战功、叁遭救驾,又那么讨陛下喜欢,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有个爵位在身,以后只怕不可限量。
哪怕和那位赵大人真有些个私交,又怎么会为了他自毁前程呢,一份情谊而已,多不值得。
于是他侧过身,请了宋隽进去,跟在她身后絮絮说着:“早些时候怕您瞧见了不太忍心,才没说的,殿帅别放在心上。”
宋隽笑:“怎会。”
她语气平和,眉眼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两叁步就走到了赵徵牢前,没回头,摊开手掌向郭大人讨钥匙。
“劳驾。”
郭大人亲自给她开了牢门,询问说:“不知殿帅想做什么?”
宋隽背对他站着,脸色笼罩在一片暗色里,下颌紧绷,陡然沉默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略一顿,问:“太医呢?”
“太医在宫里。”郭大人愣了愣,隐约察觉出些不对来,要仔细打量她神色,却见她微蹙着眉头,极不耐烦地回头,仿佛是嫌赵徵麻烦的神态,于是放下心来,继续道:“陛下伤着,太医昼夜守在宫中,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宋隽没再回过头去,语气平淡地和他随意客套。
她没忍心再多看一眼。
她但见赵徵,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模样,笑眯眯弯着眼眉,没有个落拓模样。
直到他跌落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