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058 四面楚歌</h1>
申皓儿张开沉重的眼皮,四周一片黑暗,她伸了伸手脚,感觉四肢有些僵硬,而后背不知道磕到了什么,硬硬地抵在自已的背心上,稍一动就感到疼痛,她的手探到后背,居然拾到了一块小碎石。
“舒玉,你们是不是活死人,这么一块石头搁在我床榻上,居然没发现!”申皓儿没听到寝夜丫环舒玉的回应,眉心更加紧蹙,挣了一下欲起身,却发现全身疼痛得历害,蓦地复闭上眼,她低低呻吟一声,略带焦燥之声喊,“舒巧,紫菁你们两个死丫头给我进来!”
四周没有任何回应,申皓儿看着四周无半丝的亮光,心中愈发恼恨,明明睡前交代,住客栈不比在府里,至少要留一盏灯,可这三个丫环全当她的话为耳边风。
她刚想大声怒斥时,突然听到“吱”地一声,象是风吹开窗子发了地响动,很快,月亮的余光透了进来,空旷的四周让她的思想倏地清明——这不是她睡前的寝房!
她想起身,但全身瘫软无力,这给她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摸了一下身子,还是穿着昨夜睡前的衣裙,她的手伸进怀内,摸了一下亵衣里凹凸不平的触感,心里微微感到有丝安慰。
这时候,疼痛已经不重要,她很快地挣扎起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睁大眼睛看着四周,在她终于辩认清楚四周的情况时,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顿起一层鸡皮疙瘩,头皮阵阵发麻,双手死死抱着前胸,嘴唇颤得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
在她的四周全是一副副板木,有几副上面好象还停着尸骸,这里……似乎是义庄!
难怪空气中浮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难怪,这里无一丝的光亮,难怪,没有人回应她!
可为什么,她会到了这个地方?
她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全身所有的能量都用在四肢上,连滚带爬地欲逃出义庄,谁料刚迈了两步,被自已的裙裙绊了一下,身体失了平衡,整个人半倾着向前扑去。此时,月光正好打在此处,触目的是一张辩不清男女的脸,一边高高肿起,一边略微坍陷,已呈腐烂的之色,那一双几欲爆裂的眼珠狠狠地朝天翻着,嘴角黏糊几只细长的蛆在那翻着身子,令人心胆俱裂的可怖和阴森。
“鬼呀……”申皓儿惨叫一声,胃中一阵阵翻滚,根本无法顾及什么,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今晚的月色秽暗不明,门外更是空无一人,门口不远处倒植了一棵树,树底下还有一口井,井的四周似乎……堆满了人!
这一定是梦,昨夜她明明睡前好好的,舒义值夜,舒巧和紫菁睡在隔壁,还有申府的一等护卫,女的有七人随她入住客栈,就护在她寝房的四周,男的近百人,宿在外面的马车之上看护着她们从大魏带过来的财物。
所以,每个时辰都有人轮夜,如果她这里有异动,不可能不惊动他们,那些人全是他的父亲申剑国一手挑选出来,身经百战!
所以,这一定是梦!
她咬着牙,狠狠的拧了一下大腿——很疼!很疼!这一切不是梦境。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透了出来,让她看清了倒在水井四周的人,清一色的玄衣,是她的护卫,而地上已被血水浸透,月光下发出碜人的血光!
心中强烈的预知让她顾不得害怕,狠着心冲了过去,翻开时,凄厉的尖叫再一次划破夜空,这里的人全是无头的尸体,断头处还涓涓地流着血……
她辩不清方向,唯有拼命地跑着,只要有路,她就拼命地跑,她只想离开这里。
黑暗中,四处树影幢幢,耳畔不时传来虫鸣和飞鸟翅膀扑腾的声音,她死死咬住唇瓣,连哭都不敢,唯恐惊动了什么,跑累时,四面寻着光亮,看看哪一处有人烟。
当天微微亮时,她终于看到了一条小溪,溪边有几个妇人正在刷着马桶,一夜的黑暗终于看到了光明,一种情绪叫喜极而泣瞬时沁湿了她的双眸,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边踉跄着向前边呼救,“快,快去报官,杀人了……”
那些妇人吓了一跳,站起来转过身瞪着她打量几眼,看她一脸污泥,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还插着几根乱草,身上的衣裳不象是出门穿的裙子,倒有些象衬裙和底衫,更是脏得离谱,脚上也没有绣鞋,只套着黑得看不出颜色的袜子。
那几个妇人只道是疯子,急忙收拾了东西,也不说话,慌慌张张地全都跑开。
“喂,你们别跑,帮我,帮我,我给你们银子……”申皓儿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哪有力气追那些妇人,一提脚,脚底又是传来尖刃曳过的一般疼痛,疼得她眼泪直飙,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从眼前跑掉,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时被一股深浓的绝望所淹没!
她死死地挺住,告诉自已不能倒下——
因为她仿佛站在荆棘深处,只要一倒下,千百根的利刺就会同时戳到五脏六腑上,等待着她的是死亡!
可她心中太恨,恨这些人的冷漠,见死不救!
她用力地朝着那几个妇人嘶吼,“我决饶不了你们,你们等着吧,我要诛你全族!”
有个妇人耳聪目明,拐弯前转了身瞧了她一眼,眼光露出鄙夷,“果然是疯子,还诛全族,当自已是宫里的娘娘呀!”
她不知道自已是如何走回城,一路上她象乞丐一样求着路人的帮忙,可所有的人都对她以漠视,她说她是大魏申家的七小姐,路人回以嗤笑,“老子还是大魏皇帝呢,臭婆娘你是不是要来陪老子睡觉?”说完又哼了一声,“走走走,滚远一些,老子还嫌你脏,什么味,臭死了!”
四周的人轰然大笑,“真是个疯婆娘,说疯话也不动动脑子!”
她终于放弃了,一路坚持走到了天下归客客栈门口,看到昨天引她们进客栈的伙计,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力的笑,清了清声音,正想上前开口,那伙计却怒指,“你这个乞婆,谁让你在这乞讨的,滚,快点离这远一些,不要骚扰贵客!”
乞婆?她——堂堂地申家七小姐!
瞎了你的狗眼!
申皓儿经历了半日这种折辱,这时候已经没力气再生气和计较,压下满腔的怒气,敞了声线好声好气道,“伙计,你看清我,我不是乞丐,我昨晚是住在这里,还是伙计你领我进去,你记不记得我,我呀,昨天穿着杏色的,我身边还有九个丫环,包了四间上房!”申皓儿手忙脚乱地理着头发,将额前的浏海往边上拨,露出整张的脸蛋,她眼睛睁大大的,唯恐错过伙计脸上一丝的表情,她又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蛋,拼命地点着头问,“认出了没,认出了没?”
“开四间上房?你是不是做梦,我们这一间上房一晚要一百八十八两银子!而且,昨天也只有两间上房空着,哪有四间腾出来给你入住!”伙计眼里带着嘲笑上下逡巡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乞丐,“去那等着,一会有剩菜我给你留着点,别在这胡说八道,要是扰了客,看我饶不饶你!”
申皓儿听了,觉得胸口象是熬了油般地难受,她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如此伏低作小过,况且,她确实在此住过,在柜台那肯定有她入住的记录,她可是真金白银交了一千两的押金。
她不想与伙计多废口舌,提了裙裾就往里头冲去,可那伙计是什么人,眼劲尖着,一瞧她这架势,目光一沉,凶狠之光立时盈满脸上,随即狠狠一脚往她心口踹去,一声骨头的断裂声,她远远地摔倒在地。
锐痛、羞辱、愤恨从身体和心底同时迸发,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呕溢出来,她指着那伙计,一时间疼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耳畔却传来那伙计恶狠狠声音,“你这个疯婆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什么德性,要是吓了里头的客人,爷就把你卖到窖子里!”
这时远远的一个老乞丐婆实在看不过,慢腾腾地挪了过来,也不敢靠太近,朝着她招招手,哑着声音道,“大妹子呀,这里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混进去,你还是跟我老太婆在这里等一等,过了未时后,没准还有剩菜可以吃上几口!”
申皓儿听到有人称呼自已“大妹子”,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如果不是胸口疼得过太得历害,她简直要惨笑出声,她有这么老么?让一个老太婆喊她大妹子!
她按着胸口,疼得差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她没有力气与那老太婆计较,她挣扎地站起身,眼眸咬向那伙计,恨不得眸光绵长如毒丝,一把缠住他的脖子,收紧——掐断!
那伙计根本没把她看在眼内,而是迎上另一驾奔过来的马车。
她踉跄地后退一步,百般不甘地看着那高高在上赤字“天下归客”的牌匾,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天,她会把这个摘下来,砸成两瓣,焚成灰!
还有,燕南城所有的百姓,她终有一天会让他们看到,他们错过了什么!
她佝偻着身子,敛着气呼吸着,她一步一步地挪着,满腹凄凉,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向府衙申冤,把自已的身份亮出来,让他们给她做主。她心里盘算着,只要能先到燕京找到秦邵臻,再想方设法通知大魏的父亲。
她的手不自觉地穿过衣襟口抚上内亵衣,轻揉了一下胸口处,虽然刚被踢了一脚疼痛难当,但触及到内亵衣浅浅如丝的纹路时,总算有一丝的安慰,幸好身上最关健的东西还在,一切还有希望!
途中她看到一个水井,一个人正在那拉着绳索打水,她瞬时感到满口腥甜之味极为难受,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果然口腔里还有残余的血,她便瘸着脚走过去,第一次软着声,用可怜兮兮的口气,“大哥,能不能给我点水,我……渴得紧!”
那人瞧了她一眼,看她嘴边的血迹,也没说话,用瓢子从桶里舀了满满的递给她。
她万分感激地接过,刚低下首想喝,瓢子里倒映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她苦苦一笑,难怪所有的人都当她是疯子。
她喝了几口后,用剩下的水洗净了脸,俯在井口,借着井里的倒影,把夹在乱发里的一些杂草挑了出来,虽然比先前齐整了些,可看上去,还是狼狈不堪!
“大哥,谢谢您,请记住,你今天帮了我,改日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富贵荣华的,你相信我,我不是普通的女子!”临走前,她朝那人慎重地许下承诺,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只是她没听到,那人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带着锐利,嘴角扯出一丝讽笑。
接着一路问路,终于到了府衙大门前,看到门口那一只巨大的圆鼓坚立在阳光下时,她激动地差点哭了出来,象是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几夜的人看到了绿洲一般,发狠地狂冲了过去,一把将椎子握在手中,可刚敲了几声鼓,便被从里面冲出来的衙役用木棍打下了台阶,“哪来的乞丐婆子,不去讨食,来这里做乱,给我滚,否则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我不是乞丐,我是……我是个千金小姐,我父亲是大魏护国将军,我是她的嫡女!”她根本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阶,急切地表达着自已是个落难的千金小姐,她象捉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抓住了一个官差的衣袍的袍角,“官爷,您行行好,帮个忙,我被人劫了,有百来个府里的侍卫被人砍头,我是来报官的,求官爷……”话尚未说完,被那官差一脚踹下台阶,天旋地转中,尚来不及爬起,后背,腹部,手臂就连连被踢了几脚,痛得她直抱头哀嚎。
她几次上前论理,表明身份,却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和冷嘲热讽!
她几乎跪爬着求着每一个衙役,可回应她的都是无情的棍棒,她感到自已似乎又被逼入了死胡同,方升起的一丝希望又重被撕毁!
那一日,她从不曾有过的灰心,一次次徘徊在府衙的门口,既不敢上前,又不甘愿就这样离去。她想在这里守株待兔,或许可以撞到燕南城刺史,到时候可以跪着申冤。
到夜里,肚子开始饥饿,她紧紧抱着自已缩在府衙门口外的石狮下熬了整整一晚。
第二日黄昏,她感到如果再不吃,即使让她堵到刺史大人,恐怕她还没力气站起来,就直接晕死过去。
可她身无分文,身上更没有可当的首饰,哪来的银子去买吃的。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伸出手向路人开始乞讨,在她的认知里,她曾嘲笑过顾岚凤,讥讽她果然是个庶出的女儿,居然为了一口残食,柄弃了做人的尊严。
那时的她以为自已就算活活饿死也不会舍弃自已的骄傲,向路人讨一份残羹,可她还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