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握长弓,背着箭矢,但脚下没有一头猎物,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微风拂过林叶。他长睫半垂,乌黑澄澈的眼睛是那么美……
乌斯曼伸出手,想要触摸他被夕阳染得微红的脸颊:“炎炎……”
忽地,眼前的桦树林消失了,乌斯曼又回到了黑暗中,但这一次石棺已经掀开了,无数倒吊的红眼乌鸦悬在他头顶。
它们像梭子一样耷拉在绳索下方,血已经流尽,被利刃割破的颈项露出深红的肉。
太臭了。
这里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臭味……乌斯曼突然低头,他竟是躺在黑乎乎的血池中,难怪腐臭味熏天。乌斯曼坐起身,抬手抹去胸口的血渍,发现自己的胸膛上画着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符文,且这些符文几乎画满了他……幼小的躯体。
这是几岁?乌斯曼吃惊地看着自己幼小的手掌,一岁多?三岁?
“你、你不可以起来!”惊惶不已又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七、八个鸦灵术士冲过来按着他的头,抓着他的脚,把惊叫着的他重新摁回那满是血污的椭圆石棺中。
“快!把他封起来!”
“仪式一旦破坏,会招来灭顶之灾!”
“放开!——放开我!”
乌斯曼暴怒至极,发出咆哮的同时,那些术士全被弹飞开去,就像撞上了发疯的大象,他们的胸脯被踩扁,骨头咔嚓碎裂的声音令人耳根发酸,术士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七窍喷血,比那些乌鸦的死状还要可怕!
乌斯曼挣扎着爬出石棺,他的脚才踩着满是鲜血的地面,周围便又陷入一片黑暗。
倒悬着的乌鸦不见了,身后的石棺、祭台,还有那些残破的术士尸首也都不见了。
乌斯曼的鼻间闻到青苔的气味,又湿又涩,仿佛唇齿间刚咀嚼过一把青翠欲滴的苔藓。
“叮铃……”柔和的脚铃声化作一只蓝蝶轻舞在乌斯曼的耳畔。
“叮铃……!”
这声音越来越响了。
乌斯曼循声望去,赫然发现那双雪白无瑕,系着银铃的脚丫就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一双年轻女子的脚,脚踝特别纤细,一掌可握,脚趾圆润,甲片下透着淡淡的藕粉色。
她戴着的脚铃很美,铃面上刻着复杂的图腾,乌斯曼隐约认出那是一只乌鸦,正当他想要细瞧时,那双脚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叮铃作响地往下走去。
是的,往下。
他们站在一条长而陡峭的石阶上。
乌斯曼便也跟着她走,偶尔,他会低头看到自己穿的鞋子,是一双少年的鞋,精致的蓝缎面上绣着一颗豆大的金珠子。
这是他十二岁生日时父王给他的礼物,一双中看不中用,走两步石梯都会磨破鞋底的贵族鞋。
是啊,贵族出入的都是铺着华丽绒毯的地方,要不就是有人抬轿,怎么会亲自走在这么潮湿又阴暗的地方呢。
“这里是……死囚塔下的地牢。”乌斯曼认出来了,这条路只能通往地下囚牢,曾经关押丹尔曼的地方。
“你不用下去了,丹尔曼不在这里。”乌斯曼停下脚步,对那跃动着的脚铃说道。
脚铃停下,蓦地,一双披着雪白纱巾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不由分说地抓着乌斯曼的右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走。
乌斯曼终于看到除了脚踝以外的地方,可是,她是谁呢?她身上的纱衣薄若蝉翼,泛着贝壳般的光泽,是极名贵的冬蝉纱。
她的声音,她的面孔,甚至她的躯干依然躲藏在黑暗中,这种感觉很诡异,乌斯曼甚至有一种不是她躲着不见人,而是自己不想见到她的脸孔。
可是,他的心底又明明是想要知道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被这女子拉扯着手腕,乌斯曼不得不继续向下走,但他知道地牢里空无一人,丹尔曼被他关去祭司塔了。
地牢很暗,不知谁点了一盏灯,随意地搁在地上,照亮一隅坑坑洼洼、长满绿苔的石地。
滴答。
地下水凝聚在石壁上,终年不休的往下渗滴。初闻会觉得这声儿清脆悦耳,宛若那精致的脚铃,但听久了之后,便会觉得烦躁,恨不得即刻止住这声音,可是不论怎么用手抹去石壁上的水痕,不让它们滴落下来,还是会从某处响起滴答一声,猝不及防,直坠而碎。
这声似乎印刻在了乌斯曼的脑子深处,哪怕水珠子还未掉下,也会响起那恼人又心颤的滴答声。
女人拉了拉乌斯曼的胳膊,那只纤纤玉手指着牢房内的一口井。
这口井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由谁打下的,它当初可能只是拿来给死囚塔供水,可现在早已废弃不用了。
乌斯曼不解的靠近那口井。和往日干枯、井底遍布碎石的景象不同,里面蓄满着清澈的地下水,井壁布满青苔,井底幽深而黑暗。
那水面就像镜子倒映着乌斯曼的脸,他看着自己,银发绿眸,是一副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这……!”乌斯曼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水面中的自己面部线条稚嫩而圆润。
他正愣怔着时,不知从哪里又滴下一颗水珠,滴答一声击碎水面,他的面孔变得破碎又扭曲,就像被谁用力撕碎了一样。
乌斯曼拧紧眉头,正困惑时,一缕黑发从那碎裂的涟漪下慢慢漂浮上来,一串水泡咕噜涌现,将冰冷的井水搅得越发浑浊。紧接着,一颗头颅——一颗属于丹尔曼的头颅慢慢地从水中浮现上来,长发随波飘散,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乌斯曼,咧开嘴唇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什么?!”乌斯曼从椅子里惊跳着醒来,身边茶桌上描花的陶瓷酒壶乒的炸裂,满满的葡萄酒浇在地上,一直弥漫在乌斯曼的脚下,映照着他那张无比苍白又惶然的面庞。
“丹尔曼……”乌斯曼入神的盯着这一滩暗红色的酒,他还未卸掉假发,这漆黑如墨的长发、这张五官深邃的脸都像极了丹尔曼。
从小到大,都有人以为他和丹尔曼是孪生兄弟,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胖瘦,一样的脸面,甚至连笑起来会一勾嘴角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你们的发色和眸色不同,还当真是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呢。”
每个人,包括父王都这么说。
但是他们不一样,乌斯曼知道自己与丹尔曼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丹尔曼一旦受了委屈就爱找母亲哭诉,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而他只会一声不吭,默默忍受,因为母亲从不在乎他的感受。
乌斯曼知道丹尔曼多次恳求母亲杀了自己,所以当他掌握西凉大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丹尔曼关进那深不可测的地牢里,派重兵把守。
乌斯曼打算囚禁丹尔曼到直到他死去。
或者——干脆现在就杀了丹尔曼。
反正这个兄长和他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
哪怕他们有着如此相像的容貌,哪怕他们是同父同母的手足,都不能改变互相敌对的身份。
乌斯曼死死盯着地上的倒影,就像那就是丹尔曼,他们彼此对视,目光中充满着深仇大恨。
“或许,我该下令杀了他。”乌斯曼捏起拳头,暗暗地想。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拂过,映照在酒影里的“丹尔曼”忽然动弹起来,他长及后腰的黑发宛若凝聚夜华而透着清幽的光,他的眼眸如黑晶石透着明亮的色泽,他勾起嘴角邪魅地笑着,并抬起胳膊着一个方向,一个朝着西北角的方向。
丹尔曼张开嘴唇,无声的说了什么,那咯咯咯诡异的笑声又充斥在乌斯曼的头脑里。
“什么?!”乌斯曼骇然失色,还未及发出声音,就有人用力摇醒了他。
“君上?君上?!”
乌斯曼倏地睁开眼,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用力闭了闭眼,才看清那是一脸惊怍的伊利亚。
“……什么?”乌斯曼愣怔着,一时弄不清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君上!您可算是醒了!”伊利亚大松一口气,那声音里还透着哭腔,“您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小的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两条腿都吓软了。”
“我是……睡着了?”乌斯曼发觉自己仍坐在椅子里,不禁看了一眼桌上,那只酒壶完好地摆着,没有碎,地上也没有丹尔曼诡异的身影。
“您岂止是睡着了,您的反应就和昏迷差不离,不论小的怎么叫唤,怎么拍您的肩头都不醒,您还一直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胡话,小的实在没办法,刚才都差人去叫大夫了。”伊利亚脑门上挂着豆大汗珠,诉说着方才他有多么惊惶。
“不、不能叫大夫。”乌斯曼立刻道,“炎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
第127章谈心谈情
“可是……您刚才……”
“我那是太累了,又是坐着睡的,气血不顺自然会做噩梦。”一回神过来,乌斯曼的头就疼得厉害,像是有人在脑袋里点了一堆炮仗,噼里啪啦一通乱炸,连耳朵都是疼的。
可是乌斯曼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痛苦,只是问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去照顾王后吗?他可有休息、吃饭了没有?”
“回君上,王后他很好,上午睡了两个时辰,中午在城主父子的陪伴下吃了不少,这气色也很不错,倒是您……”伊利亚看着乌斯曼那苍白的面孔,“当真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不用。”乌斯曼左手轻握在扶手上,然后站起身来,“别在王后面前提起此事,除非你的舌头不要了。”
“小的不敢。”伊利亚连忙低头,“王后叫小的来请君上过去一叙。”
“炎炎要见我,你怎么不早说!”乌斯曼满面笑容,那脸色瞬时就好看不少。
“这不是您睡着……”伊利亚小声说着,也跟着笑起来,“王后说,想与您好好谈谈。”
“好!”乌斯曼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驻足,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黑色假发,对伊利亚道,“去弄些干花来吧,记住要茉莉花。这种来自大燕的干花,老城主家里一定有。本王要沐浴更衣,梳洗一番。”
“茉莉花?”伊利亚起初不明,忽然看到君上很认真地拉起衣襟嗅了嗅,很快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一股汗臭,可不能熏着炎炎了。”
这样可爱的君上也是伊利亚以前未曾见过的,便笑着道:“是,君上,小的这就去准备。”
特使官邸,客厅。
宴席撤走之后,侍女铺上雪白绣花的桌袱,在中间放上一只色彩缤纷的花篮,沿着花篮开始摆放鲜果和老城主送来的糕点。
“把椰枣放在这里吧。”炎见侍女把乌斯曼爱吃的果子摆在靠里不方面拿取的位置,便指示道。
侍女没听明白,大约是茶桌上已经摆得琳琅满目,就和外头那些卖零嘴的铺子没什么两样,所以不清楚这里是指什么。
“我来吧。”炎接过那只沉甸甸的花瓷高脚盘,把椰枣放在最靠近桌沿的地方,那么乌斯曼坐下来喝茶吃果子时,一伸手就能拿到椰枣。
另位一侍女端来奶茶放在另一张茶桌上。茶器长方的外观看似粗犷,且只有一层薄薄的青釉,但炎看得出那是古瓷,而且是老城主的顶级私藏。
从点心到茶具都别有心思,更别说这壶刚煮好,热气腾腾的奶茶了,光是从壶嘴里漏出来的缕缕香气,炎就知道它不一般。那是椰果汁的香气,可能还有别的佐料,所以这茶香如春风,令人闻着十分舒畅。
侍女摆放完茶器就退下了,但炎可不舍得独自享用好茶,想要等乌斯曼来了一起喝,于是他把目光转向有鸡蛋那么大的椰枣上,拿起一颗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回大燕给皇兄,炎一定会选这个椰枣。那是大燕是没有的枣果,表皮如纸片薄,内里又甜又酥脆,一口咬下去生津解渴。
炎拿着果子,忽然低头把果子放在小腹前,暗暗想到:“孩子是在这里么?还是……”
炎把果子再拿上去一点,“是这里吗?”
“大概是这个位置吧。”炎以肚脐做衡量的标准,还参考了皇兄大腹便便的模样,然后轻声道,“那个……娃?崽子?孩儿?这个椰枣你要不要吃?”
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毕竟他还这么小,自己的肚皮也还平坦着,即便问他要吃什么,肚皮除了呼吸上的起伏,也没别的动静了。
“还是太小了,所以听不见吧?这样,爹爹帮你回答。”
反正这里也没人,炎忽地捏住鼻子,娇滴滴地说,“爹爹,宝宝要吃枣子~!”
“对,要吃就对了,爹爹第一次吃这个枣子,可是停不住口,它太好吃了,这还是你的……姑且算你的父王吧,亲自摘了果子送给我的。”
“爹爹,宝宝不懂,什么是姑且的父王呀?”炎的娃娃音是一回生二回熟,越发像那么回事了。
“娃儿啊,这事当真让你爹头疼,你知道么?我一直把你的父王当成是媳妇儿那样宠着、爱着,他要做什么我都依从他。可自打有了你之后,爹爹才觉察到……好像爹爹才是媳妇呀。当初爹爹答应嫁给你的父王时,也没有在意过自己领的是王后之位,只是想着既然西凉国君只能有一个,那我自然是王后了,总不可能学着景霆瑞那样,搞一个摄政王出来吧,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就更奇怪了。”
“现在想来,你的爹爹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嫁给你的父王,成为他的媳妇了。可是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才是当夫君的。身为夫君,就自然要宠着他啊。你说,我是不是被你的父王给套路了?我怎么就这样轻易就答应做王后了?”
“不过嘛。”炎接着道,“这当王后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而且我听说夫妻原本就是一体,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他是媳妇也好,是夫君也罢,我不是一样会宠他,对吧?”
肚皮没有一点动静。
炎苦笑:“我这个当爹的很啰嗦吧?看都把你说睡着了。”
“炎炎,你在和谁说话呢?”乌斯曼来了,侍女没有通传,谁敢拦着君上。
炎忙把椰枣往嘴巴里一塞,使劲嚼着,脸9
奉旨和亲完结+番外_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