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六娘疲惫的闭上眼,这时屋外呜呜的哭喊声伴随着幼童的大声尖叫传来,她缓缓睁开了眼,眼神空洞又绝望。
门帘猛地被掀开,连氏哭着扑进来,伤心大喊:“我的孙儿啊,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就没了?哪里请来的庸医害了我的孙儿啊!”
崔氏见她一进来就只顾着自己的孙儿,对孟六娘不闻不问,对自己也视而不见,阴沉着脸冷眼盯着她,厉声道:“哭丧呢,阿蛮不是还好好的!”
连慧娘恭敬的曲膝施礼,歉意之极勉力笑了笑,上前扶起连氏,劝解道:“姑母,表嫂小产了本就难过,你让她歇息一会,待她养好了身子,再给你生十个八个孙儿。”
孟夷光静静打量着连慧娘,她面容清秀,腰身纤细不足一握,淡雅温婉,话语轻轻柔柔,却句句说在了连氏的心上,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像是这才见到崔氏她们一样,曲膝见礼,“崔妹妹,你这么远来,我身子不好也未能远迎,你千万别怨我失了礼。”
她又转头看向孟夷光,眼睛直直上下打量着她,不解的道:“这是九娘吧,先前见着你还稚气未脱,现今这通身气派,我都不敢相认了。
唉,你这成亲才一年半载的,怎么这么快就被夫家休回家,我当时就听了一耳朵,阿崇下令不许府里的人议论乱传话,说你与夫君是合离,可这不是皇上赐婚吗,怎么又能合离呢?”
孟夷光倒不生气,只淡淡看着她,崔氏却恼怒至极,上前一步就要开骂,这时门帘被一只小胖手掀开,虞崇抱着阿蛮走了进来,他愣愣看向孟六娘,神情难过又悔恨。
崔氏见阿蛮虎头虎脑,一双肖似孟六娘的凤眼,正咕噜噜灵活乱转,心里一热哪顾得上连氏,忙上前两步,慈爱的道:“这可是阿蛮,快让外祖母抱抱。”
阿蛮看也不看崔氏,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从虞崇身上滑下来,奔到连氏身边,奶声奶气的道:“祖母,走,回去,要骑马,骑马玩。”
连氏忙将他揽在怀里,又看着虞崇,大声道:“哎哟,妇人小产过,屋里尽是污秽不吉利,你怎么能进来。”
她抱不动阿蛮,招呼着静静站在一旁的连慧娘,“慧娘快来将阿蛮也抱出去,他人小,可别将病气过给了他。”
崔氏神情渐渐淡下来,连慧娘上前去抱阿蛮,孟六娘哑着声音,冷冷的唤道:“阿蛮。”
阿蛮小身子一抖,忙推开连慧娘的手,规规矩矩走到床边,垂下小脑袋怯怯唤了声:“阿娘,我想去玩。”
孟六娘仍旧沉着脸看着他,“我教你的规矩呢?有没有跟外祖母九姨母见礼?”
阿蛮笨拙的转身,叉着小胖手歪歪扭扭施了礼,连氏脸色又焦急又难看,看着他行完礼,忙大声道:“好了,慧娘带阿蛮出去!”
孟夷光见虞崇呆呆站在一旁,眼神只在孟六娘身上,心下叹息,也不去看连氏的脸色,走到阿蛮身前蹲下来,笑着握住他的小手,“阿蛮,我们给你带了许多好玩好吃的,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阿蛮一听有好吃好玩的,裂开小嘴笑得欢快无比,点头道:“好呀,我全都要,不给让阿爹砍你的头!”
孟夷光眉心微皱,却没有说什么,站起来眼神从连氏与连慧娘身上扫过,语气凌厉,“都出去吧,让六姐姐好好歇息一阵。”
虞崇这才如梦初醒,静默片刻终是无言,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连氏见孟六娘不但当面驳了自己的面子,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己的一片好心却落了埋怨,又痛惜着没了的孙儿,自不愿意再在这里呆下去,当即一扭头转身就走,连慧娘也沉默不语紧跟在了她身后。
崔氏瞧着这一团乱,总算有些明白了孟六娘先前的话。
亲事是结两性之好,可这两姓相差太大,结的就不是好,糊涂的好比纯粹的坏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她心下叹息,上前掖了掖孟六娘的被褥,柔声道:“小六,睡吧,阿爹阿娘都在,定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孟六娘轻轻应了声,眼泪从眼角汩汩溢出,崔氏定定站了一会,也不去劝,由着她去吧,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的好。
正屋里,连氏坐在上首,连慧娘恭敬的立在她身后,她眼神直在端坐着的裴临川身上打转,好半天才开口道:“这位后生长得可真俊,可瞧着眼生,你是哪家的亲戚?”
裴临川只抬头淡淡扫了连氏一眼,她霎时后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哆嗦着嘴唇,却终是没胆再开口。
虞崇看向连氏,眼含祈求,“阿娘,你不是身子不适么,回你的院子去歇着吧。”
连氏脸一沉,恼怒的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岳父岳母远道而来,我岂能避而不见,虞家又不是那没规矩的人家,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孟夷光陪在阿蛮身边,从箱笼里拿出小玩意逗他,此时站起身来,看着虞崇道:“六姐夫,府里发生了这般大的事,府里忙,我们人多也不宜久留,就先回去了。也好让你有功夫查个清楚,究竟这换子药是怎么回事。”
连氏神情变了变,嘴角泛起讥讽的笑,“九娘子这是何意?换子药可不止六娘一人服用过,有好几家的小媳妇吃了一点事都没有,也生下了大胖小子。
不知你们从哪里请来的庸医,说是她胎儿没有了胎心,硬生生用药将我孙儿打了下来,我还正想问呢,正好大家都在,就一并问个清楚,这么大的罪名落在我头上,我可担待不起。”
裴临川与一群陌生人坐在屋子里,早就就已烦躁不已,看在孟夷光的面子上才隐忍没发。
这时听到连氏连连犯蠢,居然敢对孟夷光出言不逊,眼神如刀带着寒意,冷冷的道:“蠢货,再胡说打烂你的嘴!”
连氏吓得脸色煞白,虞崇闭了闭眼,压下心里深深的无奈,站起身来向裴临川施礼致歉:“家母无知无礼,还请国师见谅。”
国师?连氏惧怕更甚,国师的大名全大梁无人不知,没想到前来给孟六娘看诊的居然是他。
她浑身簌簌发抖,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悔得肠子都青了,国师位高权重,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向皇上进言,罢掉自己儿子的官?
自己的儿子聪颖过人,虽说娶了高门媳妇,可也没有沾着什么光,自己倒要处处看她脸色。
这里不合规矩,那里说错了话,儿子总算争气做上了一州的父母官,可还是怕岳父家,一直不敢纳妾。
虞家可不是以前那个清贫之家,全庐州上下谁不恭维着自己?都说上阵亲兄弟,就阿蛮一个孙儿,以后出仕当官,有亲兄弟互相扶持,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好,为何他们都不能体谅自己的一翻苦心?
连氏神色变幻,心里想了很多很多,怨我都快喷薄而出,却见着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裴临川,还有一旁神色不虞的孟季年,将怨气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终是没敢喷出来。
裴临川看也不看虞崇,对孟夷光伸出手,温声道:“回吧。”
孟夷光摸了摸阿蛮头上的小揪揪,对跟在他身边的丫环道:“带他去洗漱,就让他歇在六姐姐的院子里,六姐姐身上没有病气,她只是中了毒,女人小产也不脏,不用避讳。”
丫环为难看了一眼连氏,见她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忙又低下头恭敬的道;“是。”
阿蛮往常早就已经睡觉,今天玩得久了些,此时也已困倦,小脑袋点来点去打瞌睡,也不反抗由着丫环将他抱去歇息。
孟季年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他看着虞崇道:“当年老神仙看中你,说实话我是不太愿意,自己的儿女自己疼,她嫁给你,定要远离京城,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时时看着她,总怕她吃亏。
如今看来,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吃了天大的亏。你有雄才大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可也不要忽略了妻儿,家不稳何以稳天下。”
虞崇嘴里苦不堪言,垂手恭敬聆听,不停的称是,孟季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一行人走出府衙上了马车,孟夷光累到极点,靠在车厢上养神,裴临川伸出手,轻柔她的太阳穴,心疼的道:“以后再也不去府衙,他们都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