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天下苍生,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尉迟重光在这一瞬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在阿难来月氏之前,其实他的父王是个温柔和煦的人,母后也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女子,他其实是过了很长一段温馨愉快的时光的。
可是在阿难来到月氏之后,一切都变了。
“没想到月氏竟然早已有了独占的心思,想必尉迟重光也从未打算和我们分享舍身蛊!”当即场下便有人大怒道。
众人不由得高声附和,当即竟是一齐上前来,逼迫于尉迟重光。
聂晴云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月氏并肩作战。她侧首看向景儿,只见她目光冷凝如刀,仿佛能割裂虚空。
如今归无城中的百姓已然由弥城的军队护送离开,她聂晴云也算是再无羁绊了。
无数人蜂拥而上,高台已然摇摇欲坠,绮月几人勉力阻挡,可奈何实在是难以抵挡。
好在总有人心生贪婪,不仅围攻台上几人,互相间更是兵戈相向,如此一来,场面上已然乱作一团。
玄素受一到歹人一击,手中的斩命剑脱出。他双膝跪下,一手捂住心口,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倒下,无数在西疆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有气无力地或是躺下,或是半跪着,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宛若任人宰割的羔羊。
阿难从血海中走过,他青衫扶风,白发苍须,看起来依旧是如此不染红尘,道骨仙风。
他弯下腰,拾起玄素掉落在地上的斩命剑。剑身上的菱花已然沾满了鲜血,他却仿佛极欢喜地,将长剑举过头顶,映着天光去看。
“阿难大师……只要您愿意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您。”有人受了重伤,挣扎地爬到他的脚边,无力地拽着他的衣角。
“真好。”阿难喃喃道,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佳的艺术品。
然后手中的斩命剑落下,将那本还有生机的人,彻底了结。
众人目中一片空洞,近乎于怔忪地看着那青衫僧人。
“怎么了,怕什么?”阿难看着脚下的人,目光却是无比的温柔亲和,“人本来就有一死,你不过是早一些。”话音未落,对方便已然是人头落地。
“阿难大师是不是……疯了。”有人面露呆滞。
玄素等人却只是抿紧了唇,紧紧地看着那青衫的僧人。
“终于可以结束了。”阿难面露微笑,他手起剑落之间,斩命剑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便有数条性命自剑下流逝。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这一刻,我终于等到了。”阿难脸上的笑意渐浓,看上去竟有几分魔怔的病态。
“阿难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见状不解道。
“他的意思当然是,你们终于都可以去死了。”玄素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他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竟然重新站了起来。
阿难脸上的笑容微微凝结,他的目光遥遥望去,正对上玄素的。
“玄素,我绝不会再让你节外生枝。”阿难手中长剑一横,目露凶光。
“节外生枝?”玄素眉梢微挑,神情间却是比方才放松了不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并为之可以付出一切,师父,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苍生?”阿难忽然扬眉浅笑,“就他们,也配当苍生?不听劝解,不理佛法,心中只有贪婪与残暴,根本不配为人。”
他说话间,声音却依旧是那般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阐述。
“既然整个西疆没有人愿意听我的,那就索性覆灭好了。”阿难说罢,勾唇一笑。
其实这段时间,玄素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这么多年来,阿难一直无数次的告诉他,要为天下苍生而不顾一切,甚至是扫平所有面前的阻碍。
可是昨晚,玄素忽然意识到了阿难最真实的目的。
不错,他的师父确实是这世间罕见的圣僧阿难,可看破命运,通晓乾坤。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难从一开始捡到自己,就是看中了他与绮月之间的命运纠葛。
前世的时候,无论是死的是他自己还是绮月,西疆都难逃覆灭的结局。
正如现在,亦是同样的情况。
玄素回过身来看向绮月,目中却微微带着歉意。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真相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切也该结束在自己的手中了。
“玄素,你要做什么?”绮月挣扎道,却奈何一动不动,“你竟然点了我的穴道。”
玄素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阿难冷然一笑,“我承认确实是对你有所图谋,但是你天生佛子之命,却并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你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玄素不予理会,只是孑然站在原地,笔挺如刀。
阿难当下神色微凝,执剑而立。
玄素确实是他亲手所教导而出,可是此子天赋远超常人,纵然是他这个师父,如今也不知玄素到底是何种境界了。
众人只觉得脚下有旋风顿生,森冷入骨。而这诡异幽风的源头正是玄素,可他站在风中,连衣摆也不见拂动。
长剑率先出鞘,玄素挑起脚边一柄长剑,抬手挽起一道剑花,直奔阿难的命门而去,用的是最爽利的剑法。
阿难小挪半步,避开此招,斩命剑横斩而去,断他一片衣袖。
“乖徒儿,你可别忘了,你毕生所学皆是我所传授。”阿难神情间尽是轻松写意,想来玄素这几年迫于身体的情况,并不能练武,连招式都松懈了不少。
玄素回身闪开,疾驰如电,化作一道剑光一般,纵身就欲破开阿难的防卫。
阿难面上笑意渐浓,只见他横跨一步,双脚站定,手中长剑横过,竟是用斩命剑的剑身,生生抵住了这一剑。
玄素手中的长剑毕竟不过是普通的配剑,当下便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磋磨的声音,那柄长剑竟是在飞速的旋转中寸寸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