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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一梦(正文完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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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冥神,名叫夜十一。

为何叫这鬼名字呢,因为我给人们带来无尽的黑暗,而十一则说明我是第十一任。

这是伟大的父神元尊赐给我的名字。

我自上任以来,完成任务无数,从无失手,直到有一天,父神交给我一个册子,说,阳寿已尽,去引魂吧。

看着手里的小册子,我信誓旦旦,绝不辜负父神的期望和重托。

2

即将断绝生路的倒霉鬼叫寒知遥。

名字好听也很耳熟,总觉像在哪儿听过。如果我的《神仙谱》要是再背得熟些就会发现我接到的任务有些棘手。

而我是见到寒知遥本人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3

寒知遥不是人。当然,我不是骂他,只是仅仅在陈述事实,因为他是仙。

凡人大多都搞不清神和仙的区别,把我们归为一类,胡乱膜拜供奉,但其实,我们是有区别的。神是先天,无父无母,从天地日月孕化而来。仙却是后天,要想成仙,一定得先是人,然后勤学苦练修成正果。

简单来说,神比仙更高级。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勾寒知遥寒大仙的魂儿的原因。

4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既然对方是仙,那肯定不能像凡人见我那样两股战栗嚎啕大哭,肯定得祭出点什么。

因此,以防万一,我又查了一遍《神仙谱》,书上只写了几句话:

寒知遥,食仙,尝万家而不厌。

诶?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吃的多也能修成仙?

5

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交锋颇具戏剧性。

那天我特意打扮得凶一些,黑长袍黑披风黑面纱,从头到脚一抹黑,十足的凶神恶煞。按理说光是这身行头就已经吓尿了很多人,更甭提我开口索命了。

可寒知遥不同,他不知是装的还是真醉了,拉着我的手说:“咦,哪来的佛手包,看起来好香。”

说完,趴桌上睡着了。

我其实应该直接取了他性命回去的,但这样如何彰显我作为冥神的气势,而且也不符合流程。《生魂引渡章程》上写着,在勾魂之前要明确被勾魂人的权利义务,要当面宣读,否则就是不按规章制度办事,鬼魂儿们是可以投诉的。

而我执业以来从未出现被投诉的现象,怎么能让零记录在寒知遥这里打破呢,所以我决定再等等。

而更为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佛手包是什么。

6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从父神的藏书阁里找到了关于这种食物的记载。

看文字形容,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有点馋了。人间的食物我吃的很少,父神说,我只要吸取人们临死前的怨气就能生存,可那些怨气的味道难闻又难吃,我早就吃腻了。

再见到寒知遥时,我坐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他长得真好看,身形苗条皮肤白皙,跟我以前勾魂时见到的那些肥头大耳的大胃王们都不同,也许这就是人家能成为食仙的资本吧。

7

“你坐这很长时间了,为什么总看我?”寒知遥说。

我吓了一跳:“你能看见我?”真奇怪,我已经隐身了的。

“当然。”

我猜仙人是能感知到神的,可能不是用眼睛看,但确实能感觉到气场不一样。

一定是我作为冥神的气场太过强大,让这个法力低微的小仙都能感觉出我的存在。我有点骄傲。

然而他一开口,我就垮了脸。他说:“你身上有股包子味儿,我能闻出来。”

你是狗吗,我脱口而出。

他说,我属狗。

8

我无话可说。

他问我,你属啥?

我不想告诉他,因为按照人间纪年来算,我属猪。

看着一桌子酒菜,我干脆不再隐身,出现在他面前:“我是冥神,奉命来取你性命。”

“啥?”他有些茫然。

我耐心重复了几遍,他终于信了,我又给他念了权利义务告知书,他也听了,我停下来看着他,有些紧张,害怕会出现负隅顽抗或夺路而逃的事情。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这两种情况不是没碰到过,虽然最后都解决了,但过程还是比较头疼的。

他动动嘴唇,就在我以为要慷慨陈词时,笑着说:“你身上真香。”

9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被人调戏了。

这还得了,简直就是侮辱神格,我应该是青面獠牙浑身恶臭的怪物才能镇得住场面。

所以,我甩起如钩的青越镰,叫嚣:“跟我来战!”

“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叫本名显得太不庄重,于是临时编了一个:“天魔黯煞。”

多威风,多煞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不过显然寒知遥不这么想,他拍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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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笑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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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对方笑岔了气儿,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我决定暂且放下比试。而且他这么一打岔我倒是没了要勾魂儿的意愿,更想听他说话,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聊天的人。

以往人们见了我,大多数都已泣不成声,胆子稍大些的则会发出一些单音节词汇,诸如,啊!嗷……少数人会说些双音节词,例如救命,饶命……

极个别人能说完整句子,寒知遥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跟他聊会儿天再索命也不迟,反正父神也没规定时间。

11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问他佛手包好吃吗。

他让店小二上了一盘,说:“你尝尝。”

我有些犹豫,但食物的香气冲散了疑虑,我拿起来咬了一口。

滋味很独特,甜到心里去,确实好吃极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比较夸张,寒知遥竟显得有些鄙夷:“就这你竟觉得是美味?”

我点头,我是很容易满足的。

“这么着吧,我明天带你吃更好吃的去。”

明天……

我想了一下,盘算着听完他的推荐再勾魂也不迟,这样既能吃到好吃的又能完成任务,一举两得。

我真机智。

12

既然暂时不执行任务,我也放松下来,摘了身上的行头,好给自己减个负。不得不说,没了那身披挂,身心轻松。

寒知遥离开饭馆,往家走,我在旁边跟着,他好奇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必须寸步不离,万一半夜他溜掉了,我岂不是还得花时间寻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你是不是没地方去,要不你住我家吧。”

这……

好吧,虽然主旨思想略有偏差,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13

寒知遥不愧是仙,住的地方甚是豪华,高堂广厦雕栏玉砌,前有假山花园,后有莲池水榭,仆从众多,气派非凡。父神的瀛华神宫也不过如此了。

他让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家丁领我去房间,让我有什么需要只管跟甘蔗提。

甘蔗?

我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家丁的名字。

真是人如其名。

14

当晚,寒知遥在花园请我吃酒,我欣然应允。

不过在去之前,我要打扮一下。寒知遥一个散仙都出落得玉树临风,我堂堂上神岂能被他比下去。

我记起以前去大户人家勾魂的经历,那里面的少爷公子们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青簪玉冠,于是我也有样学样摇身一变。

我从容而来,寒知遥呆住,我心知他是被我的优雅气度给折服了,不由微微一笑。他也跟着傻笑,说:“你真好看。”

15

我又被调戏了。

但这一次我为了维持风度并没有再喊战,而是认真思索一个问题:寒知遥到底是食仙还是色仙?

想了一阵,忽然恍然大悟,自古食色不分家,皆是性也。

于是,我体贴地换位思考,觉得寒知遥这句话可能也没什么别的含义。

我装听不见,与他举杯共饮。

酒我是喝过的,在一次任务中,被我勾去性命的人是酒铺老板,家中藏酒无数,他知道大限将至,非常平静,请我喝了一杯。

我问,你不怕死吗?

他说,生死轮回,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一切遵循天道,何须惧怕。

这是个绕口令,我听不懂,但酒真的很甘醇,像是有魔力,令人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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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我们越喝兴致越好,他说了好多,说自己修仙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身心疲惫。

我看看远处侍立的仆从和桌上美酒,觉得他所谓的苦与累也值得了,哪像我,同样刻苦试炼,却只能以怨气为生。

我这个神,远不如他这个仙当得自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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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知遥醉了,我让甘蔗把他扶回房,甘蔗古怪地看我一眼,说:“我是香肠。”

我仔细端详,果然发现他和甘蔗长得有些不同,但同样的细高个,一时不察竟看走了眼。

这样看来,寒知遥的食仙真是名不虚传,连身边之人都要和食物有关。

我不禁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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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寒知遥果真带我去吃好吃的。

鲍鱼包,人间至味。他是这么介绍的。

我拿起来闻了闻,咬了一口,浓汁四溢,好吃到骨子里。

吃完后,我拿出青越镰,准备开工。

他见状并不害怕,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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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问题,我从没细想过。以前偶尔也有这样问的,但我懒得想,也懒得回答,跟将死之人费口舌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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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寒知遥不一样。这并不是说人与仙我区别对待,而是……

吃人嘴短,于情于理我都该给他个面子,好好回答一下他最后的问题。

我说:“并不是杀你,只是你阳寿将尽,我来引你去阴间。”

“阳寿谁说了算?”

我想了想:“自是……父神说了算。”

他眼睛一亮:“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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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质疑伟大的父神的决策。

我拍桌而起:“就凭他是三界之主,天地万物之父。”

“所以就能随意定人生死?”他淡淡地问,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愠怒而慌乱。

我语塞。问题很深奥,我回答不出来,只能结结巴巴说:“也许是吧。”

他摇头:“没人能评判他人生死,即便是神也不行。”

我也摇头:“不,父神可以。”

他笑了:“那请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死?”

因为……

我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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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思考,我依然没有理清头绪。中午,有人敲门,请我去饭厅吃饭。

引路的是个胖子,肉乎乎的白脸蛋儿上隐约可见几道褶子,看不出年岁。

“我没见过你。”我好奇,“你叫什么?”

“包子。”

哦,对,我早该想到的。

到了饭厅,寒知遥招呼我坐下,根本不谈昨天之事,像没事儿人一样,指着一盘子张牙舞爪的橘红色东西说:“吃过吗,醉螃蟹。”

那东西看着吓人,我有点抵触。

他挤眉弄眼,好像在说一看你就没吃过。

我翻个白眼,动了筷子。螃蟹很不好下嘴,捣鼓半天才吃着蟹黄。我吃了一个之后再也不想动手,实在太累了,手指头都疼。再观寒知遥,面前碟碗堆积,全是蟹壳。

真是术业有专攻,食仙吃饭的速度就是快。

吃完抹嘴,我觉得应该开展业务了,问他还有什么遗言。

他叹口气:“本来还想给你看个会唱歌的新奇玩意儿的,现在只能算了。”

说完,闭眼,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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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的青越镰到底还是没有挥下。

我从来没见过能自己唱歌的东西,觉得这么新鲜的玩意儿一定要见上一见,否则就白出这趟公差了。

我说:“你拿出来我瞅瞅,要是好玩我就再留你几天。”

他抿嘴偷乐,从怀里掏出个圆盒子,一端有个旋钮,只要一拧,盒子里就会发出叮叮咚咚的乐曲,声音如泉水般清澈悦耳。

“这叫仙音盒。”他说。

我玩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才把东西还给他,而他却说:“送给你了。”

“可以吗?”其实我想说的是,把这么好的礼物送给即将杀死他的人,既荒唐又不太合适。

可他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23

我在他家住了好多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一直没完成任务。

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寒知遥总有吃不完的美食和玩不尽的小物件,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每次我想动手时,他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新宝贝,不得不承认,我被他迷住了。

就这样,任务耽误了足有一个月。

一天,我感知父神召唤,急忙回瀛华神宫。谁知刚见面,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父神生气了。

我心虚,跪在他脚边老老实实认错,接受训诫。

等他说完,我小心问,寒知遥位列仙班,仙人寿数与天齐,为何会有阳寿将尽之说。

于是,又是一顿打。

我被打怕了,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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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寒府,寒知遥在房间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

无名火起,我手挥青越镰,寒光乍现。

寒知遥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弹指间青越镰竟然不动了。定睛一看,原来他手上拿了块牛板筋,镰尖嵌在板筋里,一时抽不出来。

我气结,不愧是食仙。

看着青越镰上的牛油,我忽然泄了气,身上伤痛越加厉害,疼得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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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床上,寒知遥给我上药,他唠叨,从没见过被打得这么惨的神。

我心底冷笑,一个散仙能见过几个真神,没人能反抗父神,他是众神之神,我们都是被他创造出来的,任何些许的反骨都不被允许拥有。

他的药很管用,没一会儿就不疼了,睡了一觉竟痊愈了。

26

父神又给了我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三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寒知遥嬉皮笑脸的没正行,期待着他给我带来新鲜的事物,我不想执行任务,一点儿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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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又在花园摆宴,满桌珍馐。

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他说,饯别。

我问,和谁?

他不说话,开始大快朵颐,大半下肚,才风轻云淡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吧。”

我说:“不是杀,是取魂引向阴司。”

“不都一样嘛。”他苦笑。

一样吗,不一样。我觉得很不一样。

杀,是指阳寿未尽时就剥夺他人性命,我做的并不是,而是立在阳寿尽头的大道上引渡众生。我做的是好事,这是父神告诉我的。

他听完,捧腹大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有些生气。

他说:“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我记得,但父神没有给我答案。”

“让我告诉你答案吧。”寒知遥说。

27

我听到了一个最匪夷所思的故事。

开天辟地之时有三位真神——尘寰三只,分别是明尧、烬坤和龙宸,分管天地人三界,维持世间秩序与平衡。万年前,一位自称夤溪老祖的人横空出世,创立太华宫,自立为三界之主,专门教人修仙之术。三只自感地位受到威胁与他斗法,大战百天,斗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后来,为了避免人间生灵涂炭,他们讲和。夤溪老祖承诺继续供奉三只为真神,而三只则不再干预凡人修仙。

一开始,相安无事。但好景不长,夤溪老祖蠢蠢欲动,这一次他变本加厉,竟杀生取魂修炼邪法。三只与他大小战役数百,但始终无法真正除掉他。而他则暗中杀了龙宸,让傀儡假扮。再利用假龙宸,把明尧烬坤一网打尽。

在临死前,烬坤用秘法保住明尧的一缕残魂,将他投入凡间,再世为人。而烬坤则坠入无间地狱,魂飞魄散。

扫除障碍的夤溪老祖打压其余众神,不服的全被杀死,臣服的则要被消除记忆,自此,他成了唯一的伟大的全能的父神——元尊。

听到这里,我已经目瞪口呆,下意识摇头,不断告诫自己这就是个梦。

寒知遥说:“你不记得也正常,毕竟你不是他。”

“他是谁?”

“我的爱人,烬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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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跌撞撞回到房,信息量太大,脑袋都要爆炸了。

尤其是寒知遥后面的话,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元尊一直干着杀人取魂练就邪术的勾当,这种勾当让他长生不老,邪力无穷,所谓的阳寿将尽不过是障眼法,是随心所欲的结果。而他之所以针对寒知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寒知遥身上残留的明尧气息越来越浓,引起他的注意;其二,一道仙魂能抵千万人魂,吸食之后对功法大有帮助。

最后关于我……

我到底是谁?

寒知遥说我是元尊利用烬坤的法器珠粹剑上的一颗宝石炼化而成,那宝石上沾着烬坤的一滴心血。

“所以,我是宝石变的?不是人?”

寒知遥否认了,说出更令人绝望的话:“元尊利用宝石创造出冥神,而你只是第十一个。”

我明白了,我只是复制品的复制品罢了。

当晚,我躺在床上,突然想到所有这些都是寒知遥的一面之词,我应该自己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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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回了瀛华神宫一趟,在藏宝阁里找到了寒知遥曾提到的烬坤的法器——珠粹剑。

他向我形容过,这是一把通体泛紫的神剑,能斩恶鬼除妖魔,我仔细端看,发现剑身上少了一块宝石。

就在这时,父神出现了。

我举着剑,说不出任何话。

父神朝我走来,面色阴沉,手一挥,我便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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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我躺在瀛华神宫的客房内,珠粹已经不见了,想来应该又被放回藏宝阁,而父神就在我身边。

他问我为什么要拿珠粹,我支支吾吾说了原委。我以为他会动怒,但并没有,而是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天地之初孕育了众神之神,他自称元尊,乃第一位真神。在寂寞无聊的日子里,他创造凡人,建立规则,维持天、地、人三界和平。但世间太大了,他一人管不过来,于是,他又造出尘寰三只,在一个叫初凡仙阁的地方让三个初生之神学习磨合,学成之后代替他掌管三界事务。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三人中只有烬坤忠心耿耿,龙宸和明尧各怀鬼胎。他们于万年前反叛,龙宸最先战死,而明尧法力更高,利用烬坤的同情心将其一剑刺杀,后来虽然被元尊打败,但仍保有一缕魂魄,逃往下界。

经过数次轮回之后,明尧的残魂再次为仙,准备伺机而动卷土重来。

那……我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父神说:“你原身是珠粹剑身上的一块宝石。”

“可我已经是第十一号,无所谓原身了。”

父神却说:“宝石炼化后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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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气,精气不灭,神魂不死,无论轮回多少次,你始终都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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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该相信谁呢。

寒知遥是那么美好,他不可能是坏人。可父神养育了我,也没道理骗我。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了,我就是块石头。

我将信将疑,父神自是把我的疑惑看在眼里,拿出一面镜子。

我认得它,那是琼宇之镜,能分真假之物,辩忠恶之徒。

“你拿着它给寒知遥,它会告诉你答案。”父神说。

32

我回到寒府,包子和甘蔗在门口等我。

他们一胖一瘦,探头探脑,甚是可爱。我问他们寒知遥在哪儿,答曰,兽房。

兽房是什么地方,我竟第一次知道。他们给我指了路,让我自己过去,言语中极为恐慌。

我循路找去,远远就见到在苍松翠柏间隐藏着一所小木屋,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嘶鸣,像是什么鸟发出来的。

推门而入,只见寒知遥蹲在地上,给一只黑羽碧眼的大鸟投喂肉食。

大鸟一见我就展开双翅,不停鸣叫,我下意识后退,生怕那又长又硬的喙啄我。

寒知遥摸摸大鸟的羽毛,对我说:“别怕,它不咬人。”

我才不怕。

他像是没听见,继续:“它叫秋鹓,隶属火凤凰的一个分支,能感知一切危险气息。可能你身上戾气太重,刺激到它了。”

我有些心虚,心里很清楚刺激到它的绝不是我的戾气而是怀中的秘宝。

我们一起走出兽房,他问:“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找我干嘛?”

“有礼物送你。”

“我……我也有礼物送你。”

他显得很兴奋,拉着我的手跑进书房:“先看我的。”

那是个机关盒,一动拨片,里面的小木人就会转圈跳舞。

“真有趣,你打哪弄来的?”

“从西域商人那买的。你要喜欢,以后我们一起出门玩去,到处游历,保准让你这个上神大开眼界。”

“好啊……”我敷衍着,心里装着其他事。

“你的呢,给我看看。”

我慢慢掏出镜子递给他。他接过后脸色一变,眼里闪过惊惧,还没说话就被一股白光吸进镜子里。

我大骇,房间再无寒知遥,只有躺在地上琼宇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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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了,不知所措,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回瀛华神宫。

恢宏的宫殿中,父神端坐正中,我把镜子交给他。

他说:“你做的很好,我的十一。”

我从他微颤的语调中听出欣喜和癫狂,忽然明白了一切。

我全能而伟大的父神啊,您究竟是谁?

34

我被勒令回到自己的住处,美其名曰休养。但我知道,父神是不愿让我打扰他,或者说是打扰他和寒知遥。

在那些日子里,我罕有地坐立不安,为自己的鲁莽自责懊悔。有时,我会去瀛华神宫探口风,却都被守卫祈阳神君挡了回来,他握有元尊圣谕,任何人无召禁入。

直到一个月后,我才找到机会。

35

那是晴朗的一天,我照例去瀛华神宫碰运气,不料偶遇一只被捕捉的赤眼螂蛆——一条硕大的红色蜈蚣。

当时它已经昏迷,被祈阳神君看押着往神宫里送,我略施小计,让那邪物苏醒,一时间神宫门口大乱,所有人都忙着对付它,而我则趁机从偏门溜了进去。

我从没在父神允许之外的时间来过,刚跨过宫门便愣住,这还是我见过的瀛华神宫吗?

37

瀛华神宫是父神居住的宫殿,位于三十三重天之上,以浮云为海,鲲鹏为岛,宫殿巍峨壮观,美轮美奂,所有宫室均饰有奇珍异宝,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然而眼前的神宫……却笼罩在阴霾之下,乌云密布,气氛诡谲。

宫内一个人也没有。

以往那些匆匆而行的仙娥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是我熟悉味道。

我望着乌云最集中的地方,那是父神的寝殿,三界最神秘不可侵犯的所在。

心里在打退堂鼓,对于寝殿我有着不可磨灭的悲惨回忆。

38

那时我还只是十一,没有被冠以夜之姓。有一天,我因为偶然的机会从试炼之地被放出,来到瀛华神宫观摩,我迷路了,闯进一处香烟袅袅罗帐铺垂的豪华宫殿。

我至今还记得那味道,如同千万朵鲜花附身,吸一口就能醉上三日。

可再往里走,我感觉到一阵冰冷,不是空气中的寒凉,而是一种透骨的扎到心中的颤栗之气。

在我面前,是一扇雕花木门,门上落锁,但我轻易察觉到寒气就是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在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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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驱使下,我试图用术法开锁,但还未打开,父神便赶到了。

我被狠狠教训,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还是另一位女神姈姒求情,才免于被鞭死的命运。

39

思绪转回眼前,我忽然意识到也许秘密就藏在那扇门之后。

我告诫自己,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男孩儿,而是冥神,也不再手无寸铁,我手握青越镰。

寝殿静谧异常,父神不在,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溜进去,轻而易举打开门锁,门开了,寒气扑面而来。

随之涌出一股气势万钧的力量,如洪流奔腾入海朝我碾压过来,我甚至忘了青越镰,只傻呆呆站着。

它们近在咫尺,胸口窒息般灼痛,我疼得弯下腰倒在地上,意识渐行渐远。

40

我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这是一间女性化的房间,衣架上挂着绚烂衣裙,妆台上摆满胭脂钗簪。

我记起来了,花神姈姒的房间。

我坐起身,姈姒听到动静走进来,说:“你不要命了吗,怎么还敢私闯寝宫?”

对她,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信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听完后神情幽远而悲伤,说:“故事的真相远比你们所知的还要恐怖复杂。”

41

我又听了一个故事。

而那个时候,我尚且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也将被书写进传奇里,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被后人评说。

42

万年前,天地蒙昧。一对孪生兄弟出生,分别叫夤溪和玄黡。他们资质非凡堪称天选,兄长夤溪修仙有方,年纪轻轻便开宗立派创建太华宫,修为犹在尘寰三只之上。而弟弟也有着不世之材,博览群书,游历天下,一心想突破仙境飞升成神。

分歧始于太华宫创建的第二十年。

此时的太华宫虽然已经站稳脚跟,但因为创建时间较短而并没有弟子修成正果。玄黡找到兄长,认为修仙的方法错了。

吸纳日月精华太慢,应该吸食更有灵气的东西。

何为灵气?

对曰:人。

人乃造化之灵、万物之长。吸食人的精气事半功倍。

玄黡的提议被哥哥夤溪严词拒绝,这种阴损的方法修不成大道,只会堕入邪道沦为妖魔。

可此时的玄黡早已是人面兽心的恶魔。他寻找机会把哥哥软禁起来,稍加改变成了哥哥的模样,开始了丧心病狂的游猎。

后面的事,跟寒知遥讲给我的差不多。玄黡自称三界之主,对外都用的是夤溪的装扮,可实际上,他把已经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哥哥暗中杀害,吸取精魄。后来,他把太华宫改成瀛华神宫,依靠邪术稳坐三十三重天的父神之位长达万年。

而那扇门的后面,曾经囚禁着夤溪,后来又变成了他吸食魂魄练习邪术的禁地。

“那我呢……我又到底是谁?”我迫切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更恐怖的事实。

姈姒向我投来安慰一瞥:“这一点玄黡并没有骗你。你真身确实是珠粹剑上的宝石,只不过已经轮回了十一次。当年炼化宝石,烬坤的一滴心血也融进去,化作烟气被封印在冥神夜初的双眼里,你的紫眸就是例证,那是珠粹剑上宝石的颜色。每次再造,只是重塑肉身。”

我想起来:“那之前的十任呢?”

“他们因为吸食太多怨气,肉身无法承受,最后越来越衰弱,只得被销毁。”

“那被我勾走的灵魂……”

“实际上他们都被送到这里,送到玄黡的寝宫,而你和你之前的那些人不过是帮他把怨气吸走净化灵魂,让他不会被过多的怨念反噬。”

所以,寒知遥说的是真的。我被利用了,被当成了杀人工具。

43

我的一生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谎言。

灵魂是别人的,神格是捏造的,父神是假冒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想起寒知遥来。

他是真的,眉眼笑容是真的,人间烟火也是真的。

他是那样的鲜活美好。

44

“寒知遥呢?”我问,“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姈姒把我送出瀛华神宫,说,“我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不想再见到你也落得凄惨下场。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

“可寒知遥……”

“他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比起要他的命,玄黡更想知道灵翘剑的下落。”

“灵翘?”

“那曾是上神明尧的法器,也是上古神兵。”

“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岚翳楼,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查了很多典籍,试图在书中找出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的答案,在浩瀚的书海中一本本翻着,看着。

几天后,当我极度疲乏趴在桌上几乎昏睡过去时,烛光在书页上投下金黄,那一行字就这样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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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兆地闯入眼帘。

上古铸神灏苍,铸双剑,一赠明尧,一赠烬坤。

仿佛一道光照进灵台,我想起什么。

灏苍已死,但他尚有手稿存世。父神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把书真的烧尽,总会有遗漏。

45

我继续寻找,不眠不休,翻山越岭远渡重洋,终于在一家旧书店的手抄本里找到了一条最重要的信息。

灵翘和珠粹之所以有神力,是因为注入了明尧和烬坤的一丝魂识,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而如此反推……

电光石火间,我想明白了。

玄黡要毁了灵翘,从而真正毁了明尧,毁了寒知遥。

46

我再次找到姈姒,问她寒知遥的事。这一次,她勉强答应帮我去打探消息。

又三日,她告诉我,寒知遥被软禁在绛霞台,那是瀛华神宫深处的一处高台。

我心下有了计较。

她看我要走,拉住我:“绛霞台有结界……”

我说,我不怕。

47

我站在绛霞台下仰望,朔风飒飒,袍袖翻飞。

弯镰横扫,空气中裂帛之声乍起,空间被撕出一道口子。

结界随之崩塌。

寒知遥就倒在高台之上,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黑发散乱飘荡。

紧接着,眼前金光暴起,伟大的神来了。

“你要造反吗?”他说。

青越镰直指前方,我傲然道:“就是要造反,你奈我何?”

“你真以为自己是冥神,有通天之能?”他笑了,“你不过是一个赝品。”

“你也不是元尊,而是令人厌恶的玄黡,一个伪神。”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戳穿,表情惊讶,但随即无所谓道:“名字有关系吗,你从头至尾都是我的杰作。”

“我要带走寒知遥。”

“你想用那把连种地都嫌短的镰刀和我对抗?”他嘲讽,“你以为那是神器吗,那只是我略施法术的普通玩意儿罢了。”

“你以为我没神器吗?”我扔掉青越镰,袍袖一扬,流光降下,眼前是一把莹紫宝剑。

他神色一变。

48

珠粹剑,是姈姒给我的。

我要去劈开绛霞台的结界,势必会惊动玄黡,没有像样的武器难以逃出生天。

她天性善良,见不得我被玄黡斩杀,于是从藏宝阁取出了珠粹交给我。

只是,珠粹上缺了一块宝石,法力只有原来的六成。

“如何才能发挥全力?”我问。

她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让我行事小心。

49

玄黡指着珠粹道:“昔日,三神只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仅凭你一个冒牌货和一把残缺品,也能打过我?”

我冷笑:“冒牌货打冒牌货,正合适!”

玄黡先发制人,一起手就是杀招。可我也不是好相与的,那么多年的刻苦训练形成条件反射,格挡,反击,一气呵成。

冥冥之中,我被一股力量牵引,该怎么运功,怎么出招,都无师自通般运用得十分顺手。

玄黡表情逐渐凝重:“没想到珠粹剑竟能认你。”

我趁他废话的功夫,突然放出一条较小的赤眼螂蛆,这是我特意捉来带在身边的。这种邪物喜欢啃食强者精髓,玄黡卸下伪装后的气息强悍霸道,正是它最喜欢的目标。

果然,玄黡被那多足怪物吓了一跳,我借着他一愣神的功夫,跃上高台,抱起寒知遥觉绝尘而去。

50

我一路带他回到寒府,却发现家中空荡荡,仆从全无。

只有地上散落的甘蔗,鸡腿,包子,香肠之类的食物。

原来,他们只是寒知遥做出来的人罢了,怪不得都不敢接近兽房,准是害怕秋鹓感知他们的原形一口把他们吞掉。

我把人安顿好,又去兽房,秋鹓还在里面,有些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再看见我倒没有原先的敌意,只是不停地哀鸣。

我喂了它一些肉,它还是叫唤,最后我听烦了,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说道:“别叫唤了,我又不是你娘,再嗷嗷叫也没奶吃。”

“那我叫唤有奶吃吗?”寒知遥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51

我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他盯着我不说话,最后才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好在,他也没打算讨论,而是把他的遭遇也说了一遍。

52

姈姒推测的没错,玄黡想要灵翘剑。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以为明尧已经死透了,就像龙宸和烬坤似的。可不知道的是,作为凡人的寒知遥残存着大战记忆,一路逆袭,用最不可思议的途径重登仙位。

一开始,玄黡对这个小小的食仙没什么感觉,大手一挥,让人写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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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谱》算是承认其身份。但后来,他隐隐嗅到危险气息,等确定身份后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然而等利用我真正擒住寒知遥时他又改变注意了。灵翘剑乃上古神器,当年随明尧一同陨落,而寒知遥显然是唯一的知情人。

于是,他威逼利诱,试图迫使寒知遥吐露真言。

然而寒知遥惯会东拉西扯,始终没说具体地点。

53

我说:“玄黡想要灵翘是因为他想真正杀了你,做到剑毁人亡。”

寒知遥摇头:“他要做的更令人发指。”

我低估了玄黡的恶毒。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杀了寒知遥,再利用剑上残魂做出新的傀儡,就像我一样。

可我想不明白,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为什么。”寒知遥解释,“他所做的不过是消遣罢了。有什么能比把昔日对手玩弄股掌之上更有意思呢。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么对付龙宸的,后来龙宸的替代品被你我识破斩杀,他又对烬坤如法炮制,做出个……”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姈姒说我就是烬坤,我身上有他的残魂。”

他苦笑。

54

第二天,有人敲门。

包子领我去吃早饭,看样子他们又都在寒知遥的术法下重新活过来。

吃完饭,我掏出珠粹,寒知遥抚摸着不发一语。我问他,如何才能让珠粹完整,他神色复杂,说:“把失去的补回来就行。”

我寻思,这么简单吗,找同款宝石补上就行?

55

晚上,我正在房间把玩寒知遥送我的仙音盒,忽然察觉岚翳楼有异。

很快,留守的傀儡兵传来讯息,姈姒被玄黡押在曲溪神山,三日后斩杀,除非我用寒知遥去换。

这真是一个很矛盾的选项。

这么多年以来,姈姒是唯一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母爱。而寒知遥,在我知道真相之后又怎么能再去利用他,尤其是我已经伤害过他一次。

56

我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三天。

这三天来,寒知遥领着我以滋补身体的名义吃遍了所有好吃的,玩遍了所有好玩的。

他甚至带我去了青楼,在老鸨的讶异中屏退所有莺莺燕燕,只要一间顶好的上房。

我不懂他这是要干什么,他拉着我坐在床上,忽然亲了我一口。

57

这是我第三次被调戏,程度比前两次更甚。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很新奇。他眼睛里闪着光,我记起很久以前我去勾一位老伯伯的魂儿时,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着急,摸着尚在熟睡中老婆婆的银白发丝,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落下一吻,老婆婆嘟囔着翻身。

老伯伯的眼里也闪着光,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笑。

现在我知道了。

眼前的寒知遥也在笑。

他把我压在床上,在我眉心一点,一丝暖意入心,我拼命睁眼想看清他,可却陷入极度困乏之中,只能闭上眼。

耳边,有个声音呢喃,这一生就只做夜十一,不要再做烬坤了,好吗……

58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我才被外面嘈杂的嬉闹声吵醒。

枕边是寒知遥留下的一封信,寥寥数笔,内容却惊心动魄。

他偶然听见傀儡兵给我的传讯,不愿让我两难,自己去找玄黡了。他让我在青楼住下,浓郁的香气会掩盖住我原有的气息,玄黡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我打开房门,外面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阵香气窜入鼻腔,熏得头疼。

59

回到寒府,甘蔗、香肠和包子在院子里瞎转悠,我松口气,这说明寒知遥暂时没事,否则这仨会现原形的。

我又去了兽房,秋鹓不在。

我抽出珠粹,看着上面的残缺,灵光闪现。

寒知遥说愿我不是烬坤,但他不知道的是,无论是否觉醒,我都已经爱上了他。

60

如果命运嘲弄了我,我将以嘲弄的方式予以回击。

如果命运逼迫我屈服,我将选择与它同归于尽。

61

我赶到曲溪神山时,那里一片狼藉,到处是焚烧过的痕迹。

没有姈姒,没有寒知遥,没有玄黡,连飞鸟都没有,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我不相信他们就这样死去,不会的。

62

再次来到巍峨的瀛华神宫,恍如隔世。

这一次,祈阳神君没有拦我,我大踏步前进,把雕龙画柱的回廊和玉树琼花远远甩在身后。

在主殿天镶宫,玄黡坐在神座上,好像专程在等我。

他说:“见神不拜,大不敬。”

我说:“你不是神,三只之后世间再无神。”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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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冥神又将如何?”

我脱掉代表冥神的黑斗篷:“从此,我只是十一。”

63

武斗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而我也毫无悬念地落败了。

玄黡一步步走来,泛着邪光的墨绿色长衣拖在地上,整个人再无半分仙气。

“上一次我低估你,才让你得手。”他踢我,“这一次,你还想妄图对抗?”

“寒知遥呢?姈姒呢?”

他没有回答,脚下用力碾压我的身体,骨头在巨大的压力下逐渐分崩离析。

一口鲜血喷出,无尽的黑暗笼罩住我。

64

我成了玄黡的囚徒。

我以为他会继续折磨我,但并没有,所受的待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

我被关在一个角楼里养伤,四个月后,被碾碎的筋骨终于重新长好,然而却再也施展不出高深的法力。

平时,我戴着镣铐,坐在角楼里发呆,偶尔被一群目光呆滞的仙娥们摆弄着穿戴华服美饰,出席玄黡举办的宴会。

在一众神仙的赞美声中,扮演好备受父神恩宠的冥神。

有时我听着那些令人作呕的恭维奉承,恨不能说出真相,告诉大家,他们所敬仰的全能的父神其实背地里食人魂魄修炼邪法,是个十足的恶魔。

可我说不出来,玄黡给我下了禁制,我只能说该说的话,不该说的哪怕只是想一下都会立时遭受万蚁噬心的痛苦。

65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试图问出寒知遥的下落,但玄黡始终闭口不提。我推断寒知遥一定还活着,而且也没有落在他手中,否则以他的恶毒心思一定会让我们见面的。

至于姈姒……我一直不敢回忆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那日,我被带到他的寝宫,听他炫耀如何吸食了一名散仙的元气。

我这才知道,自从我被囚禁之后,他开始亲自寻找猎物,而寻常凡人根本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法力微末的散仙成了绝佳目标,尤其是那些刚刚飞升成功的,名字还没录入《神仙谱》,更好下手。

我想骂他,结果脏字还没出口就觉得心尖麻疼,忍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他得意极了,随手拿起酒杯。

酒杯形状恐怖,是由半个头骨做成,我恶心地歪过头不想看。

他走下神座,强迫我直视,说道:“你心心念念的女神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敢看了?”

我又惊又俱,瘫在地上。

“这女人我早就看不耐烦了,当初见她美貌才把她带到身边,还赐予神格,没想到她却吃里扒外帮着外人对付我。”

“她爱你,你却杀了她?”

“爱我就不会背叛我。”他举起酒杯欣赏,“当然,伟大的父神是宽容慈悲的,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杀人,就像对你,我愿意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骗鬼去吧!

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当作看不见,继续:“不过现在这个结局我很开心,红颜枯骨,名副其实。”

我不愿听不愿见,只能装聋作哑,心中泣血。

65

在其他日子里,我无所事事,沉浸在回忆中。

全都是关于寒知遥的,不知不觉,寒知遥三个字早已占据身心。

有时候我在想,他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是否平安无恙,是否喜乐安康。

我猜他肯定遇到些什么,被事情耽搁了,否则不会音信全无。我曾试着在宴会上和其他仙者提及,但没人说得清。虽然事后我被玄黡鞭打,不敢再公然询问,但私下里还是会想会祈祷。

我把对他的思念写在纸上,日夜拿着看。后来玄黡发现了,他笑着,当着我的面把它们全烧成灰,以此来刺激我。可是他想错了,我根本不在乎,我要说的话依然在我的心里梦里脑海里,他烧与不烧都没有任何区别。

66

又过了三个月,我始终心如止水。

大概是见我老实乖顺,玄黡渐渐放松警惕,偶尔也会跟我说上几句闲话,也就是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那天在曲溪神山发生的事。

事实上,寒知遥赶到时,姈姒已经自杀了。

这位美丽善良的女神一方面爱着玄黡,一方面也不愿助纣为虐当诱饵,所以她用发簪刺破了喉咙。

而寒知遥则提着灵翘剑要和玄黡算总账。然而正如玄黡之前所说,当年全盛时期的尘寰三只都没做成的事寒知遥一人又如何能成。

可就在寒知遥败局已定时,他的坐骑秋鹓为了救主而突喷烈焰,玄黡闪避之时给了他逃脱之机,也正是这场大火烧尽了曲溪神山所有。

所以,寒知遥还活着,这是我最欣慰的事。

同时,我也意识到为什么玄黡当初没有一脚踩死我了。

他需要我,来演一出守株待兔。

67

随着时间的推移,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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黡对我的看管越来越放松。

一方面是因为我现在几乎施展不出什么法术,与凡人无异,对他没有威胁,另一方面也因为我毕竟还担着冥神的称号,总关在房间中会惹人怀疑。

准确来说是引来祈阳神君的怀疑。

我们几次偶遇,他眼神中都透着疑惑,那意思好像在说你怎么在这儿住下不走了?

我心中苦笑,有家难回啊。转念又一想,我哪有家,岚翳楼只是一处洞府而已,只有我做出来的呆头呆脑的傀儡兵,那不是家。

寒知遥的府邸很好,但那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客。

不过从祈阳神君的反应来看,有一点能确定,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68

到了年末,我被软禁瀛华神宫整整十个月了。

除夕,玄黡在恒仙台举办宴会,我照例出席,席间他听着大家的阿谀奉承有些飘飘然,心情极好。我趁机向他禀报说身上疼,想提前离席。

也许是他真的醉了,也许是他以为我旧伤复发,总之一口答应下来,让一位仙娥陪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借着夜色昏暗故意走岔道,又大呼寒凉让仙娥给我找件斗篷穿。

等人走远,我抬头看旁边的建筑,藏宝阁。

69

我拿着珠粹走出藏宝阁,门外,祈阳神君抱剑站定。

我说:“你想报告就去吧。”

他神色古怪:“发生了什么,你和元尊之间到底怎么了?”

“他不是神。”我长话短说,一通解释,他面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

这时,恒仙台的方向,一束白光从天而降,亮如白昼,紧接着霹雳炸响,顿时尖叫喊声乱成一片。

从劈开的天空中,一抹淡蓝翩然而至。

他来了,我喃喃说。

“是谁?”祈阳神君也看见了。

我提着剑,说:“送我过去。”

祈阳神君带着我落到恒仙台,我让他赶快离开。之后,踩着狼藉走向宿命的终点。

70

他们还在对峙,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一切都摇摇欲坠。

玄黡先看见我,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我以为你学乖了,没想到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里应外合。”

我摇头:“只是巧了。”

你可以说这是无巧不成书,也可以看作是心有灵犀,在宴会上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寒知遥的身影,然后心疼得一跳一跳的。

我走到他俩中间,寒知遥看着我,欲言又止。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本乌黑的长发已是雪白,眉眼还是他,但气质大不相同,眼神凛冽,身姿挺拔,灵翘在他手上被月色照得发亮。

“我来帮你。”我说。

玄黡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你现在就是个废物,即便拿到珠粹也毫无用处,还不如他的那只会飞的畜生管用。说起来那只鸟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来?”

寒知遥怒目圆睁:“你不配提它!”

双方都不再废话,几乎同时作法。

71

我被强大的力量掀翻,挣扎地往外爬,寒知遥变强了,他已经觉醒,成为真正的天之神——明尧。

术法碰撞,激荡起无数气流漩涡,所到之处拉枯摧朽扫平一切。

我被人拉着往角落里拖,一回头才发现是祈阳神君,他还没有走,正犹豫着不知该帮谁。

我们被战况吸引住,谁也不说话。

玄黡再不掩饰,释放出的邪气直冲云霄,星月黯淡无光。

寒知遥身上隐隐笼罩一层淡金,任邪气缭绕始终不沾衣角。

我意识到,秋鹓已经死了,与他融为一体。

72

都说邪不压正,但若邪魔太过强大时,正义又该如何自处。

万年来,玄黡搜刮秘宝无数,如今一一使来,竟有从容不迫的气度。反观寒知遥,他只有灵翘。

又是一阵爆裂,寒知遥蓝冠尽碎,长发飞扬,手持灵翘从天俯冲向玄黡,威能已至最大。

然而玄黡双手运法挡下灵翘,剑尖不能移动分毫。

光有灵翘还不够,还要有珠粹,就像天与地,永远相望相守不离不弃。

我对祈阳神君说,帮我个忙吧。

我拿起地上的碎瓷刺向双眼。

我不知道眼珠在手心中是什么样的,但祈阳神君的惊呼让我猜测它们正逐渐幻化成本来模样,飞向珠粹。

“把它扔过去!”我说。

我倒在地上,剧痛令脑子发昏,心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双眼飞离身体。

我努力竖起耳朵想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是,四周安静下来,没有战声,没有风声……

73

我站在草地上,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有人走过来,是寒知遥。

不,应该是明尧,白发垂腰,仙衣委地。他一摆浮尘,说:“龙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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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了百花酒,你不去尝?”

我刚想说话,只听后面有道声音响起:“我喜欢果酒,且不喜热闹。”

我惊讶转身,一身墨色长袍的男子直直穿过我的身体,朝明尧走去。

那人黑紫长发,大半面容隐在面具之下,只露出姣好的鼻梁和绯红色的唇。

“初凡仙阁一共就三个人,哪来的热闹?”明尧说。

“我的意思是,此时此刻,不喜那人。”

明尧拾起那人的手:“烬坤,你想到什么了?”

烬坤唇角上扬,拉着他坐到石凳上:“想你了。”

明尧拿出仙音盒,打开:“好听吗,我特意给你做的。”

“好听……”烬坤在明尧唇上落下一吻。

我别过头去。

74

斗转星移,我站在山巅,脚下是一片焦土。

烬坤抱着明尧,最后一次亲吻额头,然后运起秘术,将他稳稳地送上云端,许他永生永世永远平安。

而他则跌入深渊,我下意识伸手去拉,我们一同下坠。

他的面具被风掀起,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无瑕而昳丽的脸。

我的脸。

他问:“你是谁?”

我惊讶,他能感知到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自称,是来自未来的他吗,还是……

“我叫十一,来自很久很久以后。”

他笑了:“如果你在未来遇见了一个叫寒知遥的人,记得帮我照看他,保护他……”

我被一股力量托举着往上飘,而他则闭上眼,平静安详地堕入烈焰。

75

我以为我会死,但实际上,却活了下来。

后来的事是祈阳神君告诉我的。

我在时空交错下和烬坤偶遇时,寒知遥因为有了珠粹剑加持,终将两把神器一并插入玄黡的胸膛,被击溃的魔元四散,散落人间,寒知遥乘胜追击,要把散碎的残魂收敛销毁,否则,玄黡还会卷土重来,这也是上一次三只遗漏掉的关键。

我被祈阳神君安顿在一处宁静的道观里,就是现在我住着的地方。

一住就是十年。

我再没见过寒知遥,我猜觉醒后的明尧可能也不想见到我这个赝品。

76

我的故事差不多讲完了。

大战之后,瀛华神宫成了废墟,三十三重天也毁了,神与仙纷纷遁世,世上真的再无神仙,只有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

我每日焚香祈祷,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忏悔,希望能求得死在我青越镰下的每个人的原谅。

“那他们原谅你了吗?”听我讲故事的小道童问。

“也许还没有。”

“你后悔吗,如果你取了寒知遥的魂儿就没有后面的事了,你还是冥神。”

不,我不后悔,有些事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现在回想,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寒知遥,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

我笑而不语,摸索起身,差不多到时间了,该做晚祷了。

我让小道童帮我点上香,但许久,都没闻见香气。

我唤他名字,无人应答,只有细绢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以及抚在我面庞上的一双温暖的手。

“对不起,我来晚了。”熟悉的声音,梦中的声音。

我哭着笑了,分辨不清这是漫漫长夜里做的清梦还是夕阳下的真正重逢。

为了弄清楚,我举起手试图抓住什么。

手指摸索,带着怯懦与希望游移向上……

一点点向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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