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帝见她的眸光清潋无波,没有半点杂质,镇定的异乎寻常,那双眸子里没有对权利的渴求,也没有对金钱的狂热,平静的让天顺帝诧异,这些年来,他手中的大臣还从没有一个人像明云裳这般的。
他不禁想到了前朝的预言,能解三题者为当世异言,可拜之为相。他之前拜明云裳为相不过是因为她当众答了题,又被大臣反对,更兼他觉得在朝中实没有可能之人,所以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用了她。所以他只给了她相位,实际权力却给的极少,那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子试探而已,而这一次雪灾让她前去赈灾,也不过是想看看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书生会如何处理这一系列事情罢了,任是重任,却存了很多其它的心思。
而她的表现却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当他在皇城里收到她命人剖了何进的腹部,弄丢了一百万两银子却用近乎无赖的法子从各家的商贩那里讨要回来,更让皇庭命官血染衙门,件件桩桩的事情,都做的有些惊世骇俗,但是成效却极好。他知道她在南方那边的声望极高,还得了个青天左相的美称,但是他真的不相信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竟是一个从小户人家出身的书生所能做到。
她难道不害怕吗?天顺帝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而此时她敢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就不怕他要了她的性命?
“大胆!”天顺帝终于吼道:“谁借了你这样的胆子,竟敢这样看朕!”
他这一吼,那些候在门外的太监们便听到了,张公公的心颤了颤。
明云裳把头低了下来道:“以前先生在教我的时候,就曾告诉我,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是对别人的尊重,微臣失仪之处,还请圣上责罚。”
天顺帝见她被他这一吼身子还有些发抖,心里倒又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她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当即冷哼道:“朕以前瞧你学那些圣贤之道,觉得你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不想却是个痴的。”
明云裳轻声道:“先生教微臣时,曾对微臣说过,像微臣这样的读书人,走的是圣贤之道,行的是圣上之路,所有的是非对错,皇上的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在衡量。微臣自小读书时,也不觉得微臣就是个聪明的,最初先生教微臣背的诗书,微臣倒有一大半背上来,远不如私塾里的其它孩子,而微臣又盼着有一日能为君分忧,所以只能付出比其它的孩子加倍的努力去背书。当微臣踏足朝堂时,得到皇上的赏识,这份恩情微臣没齿难忘,心里心心念念的也只有如何报效君恩。对于朝堂之事,微臣只能算是一个新的不能再新的人,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也没有任何人会教微臣如何去做一个好官,微臣想的不过是如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皇上分忧,皇上交待去办的事情,自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功过,微臣问心无愧。微臣自己觉得这一次赈灾的事情,不管别人如何看微臣,微臣只想为百姓做些实事,为皇上做些实事,至于其它的大人们如何看微臣,微臣觉得并不重要。微臣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必定会得罪很多人,也许回到京城来皇上就会问微臣的罪,但是微臣问心无愧,人这一生总归是要做出几件让世人记住的事情,而这一次皇上若是杀了微臣,微臣也觉得这一生也值了。”
“怎以值呢?”天顺帝看着她道。
明云裳轻声道:“自古以来,贤臣大多命不长,因为所做之事都太过直接,更有犯颜直谏不惧个人生死者,微臣自认没有那样的魅力,这一次所行之事虽不能成贤臣,却是绝对的忠臣,而皇上这一次若是杀了微臣,那么倒是成全了微臣的贤臣之名。”
天顺帝定定的看着她,她的头微微低下,不再看天顺帝,天顺帝冷笑一声,从龙椅上走下来,然后走到她的身边,她的头依旧低着,只看到那明黄色的衣裾。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安静的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到,明云裳的吸呼却依旧平稳无比,不见一丝急促。
天顺帝冷冷的道:“你倒是会给朕下套,朕若是杀了你,你便是贤臣,若是不杀你,你便是忠臣。”
明云裳伏在地上道:“微臣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天顺帝一拂衣袖道:“连人的肚子也敢剖,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今日里朕倒是想问问你,你是想做贤臣还是忠臣?”
明云裳伏在地上的眼睛轻轻眨了眨道:“微臣想活着的时候是皇上的忠臣,死的时候能做皇上的贤臣!”
天顺帝闻言哈哈大笑道:“谨夜风,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守在门外的张公公从来没有听到天顺帝这般笑过,只道是天顺帝动了真怒,当上便转过身附在身后的小太监说了一句话,小太监忙转身离开。
明云裳依旧轻声道:“微臣的胆子其实很小!”
天顺帝的眸子微抬道:“嘴里说自己胆子小的人通常都胆大无比,起来吧!”
明云裳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缓缓起身,才一抬头,便看到了似笑非笑的天顺帝,他今日里束的是皇冠,没有戴垂帘,两人隔得甚近,天顺帝的模样明云裳便都看在眼里,她才发现他其实也长的还蛮顺眼的,眼角眉梢间满是帝王之威。
她这一次不敢再看他,忙将头低了下去。
天顺帝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却又问道:“那一百万两赈灾银子丢失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明云裳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件事情,当下便道:“微臣的马车行到灾区外围时,便见到那边到处都是山区,实在是不好走,无意中听到有人想劫赈灾的银子。当时微臣身边的御林军只余下两百来人,若是再遇到大股的山匪,怕是会有危险,所以早早就命人将赈灾的银子全部换了出来,将箱子里装满了石头,只等灾祸一过再将银子取回。因为这事太大,所以连统领于军也一并瞒下,然后命于军将银子先运过去,没料到于军被清河县的县令和那些匪贼是一起的,派人给于军领了一条错路,最终害得两百御林军只余于军一人活着回来。”
天顺帝的眸子里有了一抹寒意道:“所以清河县的县令见你一来便自尽呢?”
“想来是怕微臣和他算帐吧。”明云裳轻声道。
天顺帝的眼里却有了一抹怒气,却又问道:“银子既然没有丢,为何到清源的县的时候要谎称银子丢呢?”
明云裳知道有莫扬在,这些细节处必定瞒不过天顺帝,当下便又道:“因为微臣到清源县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米价高的离谱,而清源县本有良田万顷,再加上还有玉石矿为辅,而城里的百姓却比其它的地方还要穷的多,所以微臣才大胆猜测清源县的县令有问题,也想着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所以就撒了那么一个谎,再说若不是微臣早有所备,那些银子是真的会被人给劫走,微臣此刻怕也不能活着来见皇上了!”
“真是大胆!”天顺帝的手重重的拍龙案,对于地方的事情,天顺帝也是知晓的,这些年来匪寇横行,想来也和那些贪脏枉法的官员脱不了关系。
明云裳站在那里不动,天顺帝又道:“你既然已经预料到了危险,想来也能猜到那些劫银子的是谁吧?”
明云裳轻声道:“微臣没有证据,不敢胡乱指认,只是其中一人微臣是认出来了。”
“是谁?”天顺帝问道。
明云裳答道:“那为首的劫银子之人,就是当日里在皇宫里行刺微臣之人。”
“什么?”天顺帝大惊道:“你不会认错?”
明云裳咬着牙道:“他就算是化成灰微臣也能认出他来!”
天顺帝的眸子微微一眯道:“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从未见过那人。”明云裳叹了口气道:“不过若是见到,一定能再认出他来!”
天顺帝的眸子里有了一抹杀意道:“看来朕的皇宫里也不太太平,这些人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明云裳见火头被她挑起来就不再说话,心里却也满是寒意,她和容景遇的这一场较量,从来都是不见刀枪,却是血流成河。
而她为杀容景遇的事情却是做了层层叠叠的铺垫,她相信总有一日,一定会让容景遇死在她的手里。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眼里只有淡淡的怒气。
天顺帝看了一眼屋外的天气,却见风雪满天,见明云裳一身风尘之色,满身的疲惫难以掩盖,此时还伸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他知道她为了赶回京城,这一趟又是斗智斗勇,想来也是累坏了,他今日里宣她进宫原本还有一些其它的打算,更有一些试探的意味,她今日里若是托辞不来的话,他必定会重重惩治于她,可是她就算是累到极致也因他一句话而进了宫。
若是其它的大臣这般进宫,天顺帝只会认为他们不过是因为皇命,可是明云裳这般进了宫,却让他觉得她对他是出于绝对的忠心。
他的心里不禁对她升起了一抹怜惜,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书生,却有如此的胆色,所凭的怕也不过是对百姓的关心和对皇族的绝对忠诚,像这样的臣子,怕是他打着灯笼也难以寻到。
天顺帝轻声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乏了,今日里大雪将起,走出宫门怕也不易,朕对于赈灾之事还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你,你今日里就宿在皇宫里好了,明日一早便与朕详谈。”
明云裳一听天顺帝又要留她在宫里,一时间只觉得头都是大的,忙道:“多谢皇上关心,只是内宫外臣不宜在此过夜,再则微臣的身子还算不错,也不太累,走出宫门还是可以的,再则宫门就有马车候着,也不费多大的事情。”
天顺帝笑道:“朕知道那日的事情让你受了委屈,也受了惊吓,只是你这一次连这样的大事也做下了,难道还怕在皇宫里过夜不成?”
明云裳的脸顿时成了苦瓜脸,天顺帝看到她那副样子倒觉得好笑,当下淡淡的道:“就这么说定了,朕这一次保证绝对没有人能伤到你一根头发。”
“多谢皇上!”天顺帝的话都这样说了,明云裳也不能再说其它的了,只是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郁梦离因天顺帝没有召他入宫而独自回了兰陵王府,兰陵王已经回来,见他一身风尘却平安无事的回到兰陵王府,兰陵王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郁梦离一进兰陵王府,便见兰陵王就站在第一重院落处候着他,他的眼里刹那间也有了一分寒意,只是很快便朝兰陵王行了个礼后道:“儿子见过父王。”
兰陵王一身战铠,看起来甚是威武,他看着郁梦离道:“你还认我这个父王吗?”
郁梦离缓缓的道:“父王生我养我,儿子又岂会不认?”
兰陵王闻言眸子里满是寒意,见他戴了一个斗蓬站在那里,心里倒更加讨厌了几分,当下又道:“本王只怕你这一次赈灾有功,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郁梦离淡淡的道:“儿子这一次只是随行,有功的只有谨相罢了。”
“在本王的面前你就不用装了,谨夜风不过是个寻常书生罢了,又岂能搞出那么多的事情来?那些事情想来都是你的手笔吧!怎么,如今终于找到能做事的地方,心里定是很开心吧!”兰陵王的眸子里寒气迸出。
郁梦离觉得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对兰陵王多交待什么,当下便道:“儿子一路回来有些乏味,身上还有寒症,父王若要问话的话待儿子休息好了之后自会一一告诉父王,只是如今,儿子得先回房休息了。”说罢,他轻咳一声,便由仲秋扶着他回了房。
兰陵王冷笑道:“果真是越来越会摆谱了!在本王的面前也是越来越没有半分样子了!”
郁梦离眸光微寒,兰陵王却又道:“你今日里就站在这里好生思考一下为子之道吧!省得这事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本王没有这教,丢了整个皇族的脸面!”
郁梦离的眸子微微一眯,神色不动,仲秋却看不过眼道:“王爷,世子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刚好,让他长点记性,知道什么是父王之道!”兰陵冷冷的道:“你替他求情,今日里就陪他一并站在这里吧!”
他说罢,又扭过头对管事的道:“没有本王的允许,世子今日不得回房!”
仲秋的眼里已有了一分怒气,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欲和兰陵王理论,郁梦离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仲秋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轻轻摇了摇头,仲秋却气的眼睛都红了。
郁南郁北站在两人的身后,互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叹了一口气,王爷和世子不和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大公子和二公子死后,他们父子两人便已如水火一般。
相较于其它几人的怒气,郁梦离倒淡定不少,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的方式,兰陵王越是待他不好,他倒越是坦然,这样的父子之情总有一天会耗尽,也总有一天只余恨。
雪花漫天飞扬,很快就落满了他的斗蓬,仲秋帮他掸着雪,却也不语。而郁梦心在远处看着,心里却觉得畅快无比,他原盼着郁梦离这一次死在南方,没料到他却还是命大活着回来了,他倒更盼着这一次的风雪让郁梦离体内的寒气暴发,彻底死去。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仲秋正欲劝郁梦离回去,正在此时,一人走过来附在郁梦离的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郁梦离当即面色大变,扭过头对仲秋道:“仲叔,陪我去一趟皇宫!”
仲秋一看天色,当即大惊道:“这会去,怕是宫门都要下钥了,世子是外男,没有皇上的太后的宣诏,此时实不宜进宫。”
“我不能不去。”郁梦离咬着牙道:“她有危险,皇上动了怒,将她留在了皇宫。”
仲秋微惊道:“这消息准不准确?”
“她传来的,想来不会有差。”郁梦离轻声道:“张公公亲耳听到的。”这里的她,却已指的不再是明云裳。
仲秋闻言忙安慰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她这一次虽然行事有些过,但是功绩还在那里,断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再则她素来聪明,寻常事情也能解决。”
郁梦离看着仲秋道:“你说的很对,但是你我都知道皇宫不比任何其它地方,圣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妄断。”
仲秋叹了口气道:“我陪世子去。”
郁梦离淡笑一转身便走出了兰陵王府,管事的也不敢拦他忙转身告诉了兰陵王,兰陵王冷笑道:“他最好是永远也不要回来!”
郁梦离到达皇宫时,仲秋扶着他准备下马车,不料他走的快了些,斗蓬被挂了一下,刚好一阵大风吹来,将他的斗蓬给彻底吹开,露出了他倾城倾国的容貌,一个身着异族服装打扮的飒爽女子从皇宫里走出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便惊在了那里。
待他将斗蓬重新带好的时候,那女子才回过神来,问看门的公公道:“这是谁家的小姐,竟有如此美貌?”
“公主看岔了,这位不是小姐,而是兰陵王的世子。”小黄门答道。
------题外话------
抱怨言情成份少的亲们的福音到了,重头戏开始上演了!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