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理就见她扶着棺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棺材里的他。
在看见他的尸体后,叶从容的眼神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所有的希望被打碎,从一个噩梦走进了另一个噩梦。
陆廷理有一瞬间被她的眼神震撼到,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他明明对她一点也不好。
叶从容僵硬地站了很久,小腿都开始胀痛,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没一会蓝竹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此时看了看桌子上的牌位,又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人,还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姐!”她扑过去抱住了叶从容:“小姐,你别难过!”
叶从容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蓝竹哽咽两声:“我看你很久没回来,就出来找你,才知道……”
她没继续说下去,反而三两下擦干眼泪,拿出手里的篮子,故作自然道:“小姐你还没吃晚饭吧,这么晚了,饿坏了吧,快吃点吧。”
叶从容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已经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
叶从容依旧摇头。
她没什么胃口,胃里有种灼热的疼痛,屋子里腐败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吐,小腹也有沉沉的坠痛感。
蓝竹也没再强迫叶从容吃东西,她知道发生这种事她根本吃不下。
她这时又忍不住要哭,只觉得小姐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命却那么苦。
蓝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问叶从容:“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会?”
叶从容摇了摇头,她重新倚着棺材坐下来,转而看向陆廷理的牌位。
“我为他守会灵吧。”她说完有些自嘲地笑了声:“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
蓝竹心疼得不行:“怎么不需要?六少爷一定会很感动的。”
叶从容没说话,她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陆廷理这时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夜太过漫长,天微微亮的时候,陆老爷终于回来了。
他神色疲惫,步履匆匆地走进灵堂,等看清棺材里躺着的陆廷理时,僵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陆老爷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里也漂浮了半生,本以为什么大风大雨都已经见过,在此刻方才明白这世间最大的苦原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廷理是他的老来子,他当时已将近不惑之年,性格也宽容随和许多,对待儿孙不像从前那样严厉。
再加上陆廷理小时候就聪慧过人,虽然顽皮性格却十分讨喜,从小就总能逗得他哈哈大笑,闯了祸却又能自己解决,让他挑不出错处,因此他对这个小儿子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等到陆廷理年纪再大一些,陆老爷发现了这孩子性格上的弱点,太过重情。
后来皇上病危,于家卷入了皇家夺嫡之争,直接站队大皇子,没想到皇上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又好转起来。
等到他彻底康复,几个皇子倒是没事,当时参与夺嫡斗争的官员却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为他们求情的人也没有放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提立储之事。
于家也自此彻底没落,朋友一场,陆老爷救不了于家,只能尽力将本该沦为官妓的于家女眷们救下,派人把她们送往了外地。
于月巧却怎么也不愿离开,哀求着想留在陆廷理身边,说愿意永远只做一个本分的丫环。
陆老爷却狠心拒绝了她,当时正是风口浪尖,他刚因为救了于家女眷被参了一本,皇上虽没有定罪于他,却明显厌弃了他,他当然不能再将于月巧留在陆府里。
再者,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重情也重诺,将于月巧留在他的身边,不能娶于月巧,他也不会再娶别人为妻。
没想到后来果然如他所料,陆廷理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于月巧。
他本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了,但他的儿子比他以为的要更加固执,二十几岁仍迟迟不肯成婚,他再忍不下去,强逼着他成了婚,却没想到于月巧在这时回了江启城。
陆廷理离家出走,两个月后却死在了外面。
想到这里,他全身像是没了力气,用手扶住棺材才勉力支撑住自己,他闭了闭眼掩盖住眼里的悲伤,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不该逼他成婚的。
他看了看守在旁边一夜未睡面容憔悴的叶从容,还因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叶从容说道:“从容,你去休息会吧,我在这看着。”
叶从容没有拒绝,她犹豫了下,轻声说道:“父亲节哀,珍重身体。”
陆老爷点了点头,说道:“等过几日我就和你的父亲商议,让你和离归家,再去找个好人家吧,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
叶从容喉头哽住,她摇了摇头,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泪水,终究没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后就匆匆离开了。
而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陆廷理在走出灵堂后忍不住回头看去,他看到一向顽固死板的父亲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鬓角的白发凌乱地散在两颊,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