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宛死死紧抓住他的领口,她说:“出太阳了,瘴气比气轻,见日升腾,再这样走下去我们就永远出不去了!”
“放我下来,我们顺着溪流匍匐出去——”
蔚景逸甚至没去想,周妙宛这个侯府闺秀是如何晓得这些的,他正如跳下山崖时那般毫不犹豫、毫无理由地听从她的话。
周妙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不太有了,蔚景逸几乎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架在了自己的身上,行动得更为艰难。
眼皮已经沉地快打不开了,肺腑间也是一片混沌,蔚景逸不知自己撑了多久。
好似有人声逐渐靠近,是任坤雄他们下来了吗?
他终于撑不住了,歪倒在地。
倒下时,用最后一点气力揽住了已经晕厥的周妙宛,让她倒在了自己身上。
——
眼皮千钧重,周妙宛怎么也打不开。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娘亲肚子里。温柔的娘亲隔着肚皮抚摸她,小声说:“要好好长大,娘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再然后,她长大了,娘亲也还在。她带着哭腔扑向娘亲的怀抱,她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心对待的人,他不能真诚待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娘亲的眼睛明亮如星,唇角的笑意是那么和煦,她说:“真诚当然不是错呀,如果有人不晓得珍惜我们的真诚,那我们就不喜欢他了。”
于是她擦干泪水,和从前无数个梦的结尾一样,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
不知过了多久,周妙宛终于转醒。
被衾冷得要命,一点怀抱真实的温暖也不曾留下。
也和从前一样,哪怕在梦里,她都没能看清母亲的长相。
见她醒来,床前的吕若有些激动,赶忙去叫了大夫来。
一个盘了头发的医女走了进来。
学医的女子从来不多,周妙宛觉得有些稀奇。
这医女面庞素净,粉面杏腮,看起来只多不过二十来岁,可为周妙宛把脉看诊的姿态熟练极了,身上也浸满了药草的馨香,看起来老道得很。
医女说:“我给夫人重新调了药量,按照新的方子再煎三付就好,夫人的毒症尽可消。”
周妙宛在吕若的搀扶下坐起身,喝了几口水后才张得开口,她说:“谢谢您的搭救,请问您尊姓大名?”
医女笑道:“夫人言重了,民妇姓姜,叫我姜医女就好了。”
她笑得开朗,人也健谈:“不过啊,解瘴气毒症,这方圆五十里是找不出比我更厉害的。隔壁那位小哥,体质更好些,如今已经活蹦乱跳了。”
周妙宛含笑听着,没多时一盏茶便喝尽了,她好奇地问:“姜医女,你为何学医呢?”
姜医女动作一顿,道:“民妇早年间嫁了人,丈夫死得早,如今做了寡妇,得养活自己呢。”
“抱歉,”周妙宛道。
姜医女仍笑着,脸上并无悲伤,她没有多待,同吕若出去一道煎药了。
周妙宛刚发了半会儿呆,便听得门外“笃笃”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吕若,“进——”
结果进来的,居然是蔚景逸。
他背上竟背着一束荆条,直挺挺跪在了周妙宛床前。
周妙宛无言了,她问:“蔚统御可别告诉我,你这是来负荆请罪的。”
蔚景逸挠了挠后脑勺:“娘娘猜对了。”
周妙宛盯着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试图从中发现开玩笑的成分。
未果。
周妙宛长叹一声。
她很是不能理解,李文演这样的人精,手下信重的人为何会是蔚景逸这般憨直的模样?
于是她道:“如果是为了林中与我的肢体相接,就不必了。事急从权,难不成把我丢那死了才是对的?说起来,我该谢你义无反顾地来救我才是。”
说罢,周妙宛不由感叹:“虽然我知道,你来救我是因为领了……他的命令,但是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还是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听了这话,蔚景逸突然很想替自己解释一番。
他不是因为这个才跳下去的,也不是因为那日的肢体接触来负荆请罪……
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愧疚如蚁群啮咬着蔚景逸的心,让他不得安宁。
于理而言,端王殿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重用他,给予他施展的方寸之地,虽然他也自知是因为他出身寒微,背后没有任何的势力牵扯,用起来顺手。
于情而言,他又实在看不下去王妃这样的女子为幻象所困,受到伤害,哪怕自己没有资格去为她担忧。
毕竟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蔚景逸到底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他站起身,神色郁郁。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娘娘,您……万事小心,莫要轻信枕边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下来,睡了许久才起来的周妙宛听了,已然懵了。
可蔚景逸已经要转身走了。
周妙宛没忍住,叫住了他:“蔚统御!”
蔚景逸回头了,周妙宛继续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方才要是把我跪折寿了,我可要同你算账的。”
紧绷的心忽地就释然了,蔚景逸咧嘴一笑,俊朗眉宇间,原本萦绕着的戾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