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在里面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明知两人看不见,可春玉还是摇了摇头,“张管事什么都没说,就请世子和夫人过去一趟。”
春玉就怕是因为上午欠债的事儿,从前世子不论多么不着调,国公虽然生气,也没说过太重的话。
顾筠看了眼裴殊,裴殊也看着她,他一头雾水,这会儿叫他们过去,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裴殊坐了起来,他拍了拍顾筠的手,“过去看看再说。”
从澄心院到正院,也就半刻钟的时间,两人相携走在前面,几个丫鬟跟在后头,进了正院,里面灯火通明,丫鬟留在外头,顾筠裴殊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在。
正院顾筠每日都来,徐氏虽为继室,但也是正经婆婆,她每日都要来请安,正厅不小,可一下挤这么多人就小了。
徐氏一脸紧张,英国公面无表情,裴靖等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倒是裴湘,冲顾筠摇了摇头。
纵使顾筠不想往那方面想,但是八成就是为了赌债的事。
与其等着英国公提,还不如自己说,况且这事本来就是裴殊做的不对。
顾筠行了一礼,“见过父亲母亲,正巧父亲喊儿媳和夫君过来,儿媳也有一事要禀明父亲。”
“一个月前,夫君在外借了一笔钱,总共是六千五百两,今儿要债要到国公府门口,媳妇就帮着还上了,不过,媳妇不敢动用中馈,按理说,夫君欠的钱理应他还,但夫妻一体,不过夫君也说了,以后再也不去赌坊,还请父亲再给他一次机会。”说完,顾筠看了眼裴殊。
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烛灯,不过烛光昏暗,英国公打量着顾筠,行事张弛有度,是个好儿媳,可是……
英国公一把把桌上的茶盏砸到地上,“你这个逆子!裴家的脸都快被你给丢尽了,还不跪下!”
裴殊皱了皱眉,“欠债是我不对,可钱已经换上了,而且,我也说了以后再也不去赌,父亲……”
那他还跪什么跪。
那日跪是因为对不住顾筠,可今日事情都解决了,他没错。
脚边的碎瓷片反射出寒光,裴殊伸手护住顾筠,让她往后站一站,不知道这个动作触碰到英国公哪一根弦,他拍桌而起,“逆子!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英国公又扔下来一样东西,“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平日胡作非为就算了,家里宠着你纵着你,可你丢脸丢到大街上!”
那是一个油纸包,顾筠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就在刚刚,裴殊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给她。
顾筠弯腰把油纸包捡起来,打开看,正是裴殊做的切糕。
这切糕和丢脸有什么关系。
“身为裴家子孙,却沉迷喝酒赌钱,不仅如此,还去街上摆摊叫卖,府上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了,我不求你像你大哥一样上进,可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你是嫌我的脸没被你丢干净吗。”英国公一想裴殊当街叫卖,就头昏脑胀,谁家的儿子跟裴殊一样。
别家世子能文能武,裴殊什么都不行。
现在跟街边小贩一样,哪还有世子的威严在。
裴殊眼中有不解,他张了张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在英国公看来,出去摆摊叫卖就是丢人现眼,他可以做个不学无术的世子,但是这个世子不能是一个街头小贩。
顾筠一句一句听着,“父亲,夫君去卖东西是为了赚钱……”
英国公道:“他若是少花点什么都有了,谁家世子像他一样,几千两几千两地往外撒,你娘留下的东西全被你败光了。”
“照这么下去,这个世子你别当了!”
徐氏猛地站起来,“公爷,您在气头上,世子已经改了,不过是一时新鲜去卖点东西,值当您动肝火。”
“世子,您和公爷说,以后都不去了。”
裴殊站着没说话,顾筠也没说话,比起裴殊,她更不解,她千盼万念裴殊能学好,怎么到英国公这儿就成了不堪为人,丢人现眼了。
难道在外谋生的人都是丢人现眼,难道城外那些百姓也是丢人现眼。
明明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才令人不齿。
徐氏的话像油一样浇在英国公的怒火上,“你看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我就是太惯着他了,你现在成亲了,翅膀硬了,我若是把国公府的基业交到你手里,才是愧对列祖列宗。”
此话一出,屋里寂静无声,裴靖垂着眸子,开口道:“父亲,三弟只是一时兴起,才去街头,他既然已经知错了,您就别生气了,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兴许他志不在此,您给他一个铺子练手……”
英国公最恨裴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徐氏看着英国公,心里犹疑,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英国公对裴殊的感情,宁氏未亡故时裴殊是他唯一的嫡子。
徐氏走后,英国公思念亡妻,对裴殊也是一忍再忍,哪怕裴殊纨绔,也未起过废世子的念头。
欠赌债只是第一层,裴殊可以花钱,可以大手大脚,可是欠赌债,那就不一样了。
徐氏没想到的是,裴殊竟然去摆摊卖东西,盯着裴殊的人说世子去城北巷口卖小吃,买的人还不少。
徐氏就让丫鬟买了一块,等英国公回来适时递了过去,而后不出意料,英国公果然动了怒。
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公爷动怒,喊了裴殊顾氏过来,不仅如此,还把府上主子全请了过来。
徐氏告诉自己沉住气,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英国公心里失望有之,想让裴殊低头的念头也有,徐氏只能帮一把,到时候覆水难收,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徐氏对裴殊道:“世子,您给公爷认个错。”
裴殊没有,如果是原身在这儿也不会。
顾筠没有劝,她不觉得裴殊有错,他有什么错呢,他想上进,想赚钱,不想再做什么都不会,混吃等死的人了。
如果这都有错,顾筠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英国公发怒又如何,左右不过是罚跪,就算世子之位丢了,她也没什么怕的。
夫妻俩站在厅中,一个比一个倔。
英国公气的直点头,“好啊,没错是吧,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看这世子你别当了。”
裴殊面上一片冰寒。
他不在意,可这是原身的东西,而且,顾筠……
顾筠悄悄握住了裴殊的手,“父亲,夫君努力上进,何错之有,况且,夫君已经答应再也不赌了,您也盼着他上进的对不对,若是还做一个闲散不知事的人,那与废物有何区别。”
英国公闭上眼,摆了摆手,徐氏道:“你们先回去,你父亲在气头上……”
顾筠把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来,裴殊想说别要了,可是未等开口顾筠就把那块切糕拿到手里。
这才多大会儿,他累了一下午,回来和顾筠显摆银子,转眼,世子之位被废。
真道是世事无常。
回到澄心院,顾筠开始收拾东西,裴殊坐了一会儿,也跟着顾筠一块收拾。
春玉抹了把眼角,清韵绿勺默默收拾顾筠的嫁妆。
等东西都收拾好,已经是亥时三刻。
顾筠道:“我陪嫁有个小庄子,就在城郊,坐马车过去要一个时辰,赶早不赶晚,咱们今晚过去吧。”
她看重正妻之位和家世,到头来却跟裴殊这个人走了。
第十二章新家也罢,左右是个十几岁……
裴殊道:“好。”
他东西没多少,就把柜子里的衣服拿了出来,其他的东西,像是摆玩之类,都是原身买回来的,用处不多光占地方了。
裴殊不打算带走。
剩下的就是顾筠的嫁妆,她进门还不到一个月,很多东西都没用,直接拉走也省事。
清韵和绿勺是她的陪嫁丫鬟,自然跟着她一起走,至于澄心院的丫鬟……
顾筠目光从春玉身上扫过,春玉啪一声跪在了地上,“夫人,奴婢照顾世子长大,愿意和世子夫人一起走。”
春玉今年二十三,她伺候了裴殊十多年,主仆情谊哪儿能轻易割舍。
若是留在国公府,她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顾筠道:“以后就不必喊世子了,你去把澄心院的丫鬟都叫来。”
回来这么大会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估计都知道了。
裴殊世子之位被废,不论以后有没有复位的可能,现在看都是强弩之末,他不及裴靖上进,外祖家也没几个能依靠的,生母早逝,每天除了混吃等死就是喝酒赌钱。
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呢。
守门婆子,打扫丫鬟,厨房的,连着书房伺候笔墨的初雪雅风跪在地上,头恨不得扎进地里去。
顾筠道:“我和三公子今晚就搬离国公府,咱们主仆一场,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就一人二两银子,盼着你们日后能有好日子,都起来吧。”
“谢夫人,谢三公子。”众人齐声道,收了银子就瑟缩站着,更怕顾筠突然说要带他们走。
裴殊伸手捏了捏顾筠的手,“春玉你去前头瞅瞅,马车备好了吗。”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该带走的带走,不该拿的夫妻俩什么都没拿。
没过多久,春玉跑回来说马车备好了,总共四辆,一趟就能把东西全部拉走。
顾筠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裴殊没动,他拉着顾筠的手没送开,就问了一句,“我现在算是一无所有,阿筠,若是你……”
如果顾筠不想,他可以写一封和离书,反正他们还没圆房,顾筠可以再嫁。
顾筠拉着裴殊往外走,却没看他,“你不是还有我吗。”
搬东西用了小半个时辰,丫鬟从府门到澄心院来来往往数次,可算把所有东西都搬上车了,二人没有留恋,上了马车,清韵几个坐上了后头的车,马蹄声阵阵,朝着城南驶去。
虎子坐在前头,他身上伤还没好,龇牙咧嘴地坐着,不过他不敢喊疼,怕裴殊丢下他。
离开也好,世子不当就不当呗,他家爷高兴就成。
世子不当了,留在国公府也没什么用,去庄子就去庄子,饿不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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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裴殊让顾筠靠着他睡一会儿,到庄子上还早呢。
顾筠闭上眼睛,按理说发生这么多事,她该累极了,可是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们收拾东西搬东西,花了半个多时辰,正院不可能不知道,却无人过问。
而且,赌债和切糕这两件事冲在一块,让她不多想都难。
她不是傻子,日后世子之位落在谁头上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先夫人早逝,徐氏成了继室,后来裴殊被养的顽劣不堪,欠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