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因为这点小小的改变而欢喜了好一会,他坐在桌子旁,目光从树上移到了我的脸上,笑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一百四十二
大人如今越发的沉默了,他会听我说许许多多外面的小事情,但是却不会把他的心里话告诉我。
这样也好。
毕竟我曾经的公爹,十年后的宋大人就是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男子。
一百四十三
听说江子期最近混的特别好,我也想不起到底是哪个嚼舌根的在我耳旁嘀咕这等小事,只是等我发现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父亲,曾经的状元郎如今驸马爷攀上高枝,前段日子在五城兵马司挂了个职位,是个每月光是开的饷银都令人称赞的肥差。
弯月和我之间还是有书信来往的,她是个好姑娘,并没有因为我夫家的事情而对我少一丝半点的尊敬。
大多数时候,我是打心眼地觉得下人比身边所谓的血骨之亲要好得多,你只需要给他们小小的恩惠,他们便不会背叛你、不会辜负你、不会在背地里捅刀子,如玛瑙、如徐嬷嬷也如弯月。
她说江霜和江丁拖了一年,如今还是谈不了婚事,并不是姑娘家不好,而是江丁眼光高,谁都瞧不上,江霜被她拖累的只好也日日苦等下去,有时候弯月看着自家小姐,都觉得她可能会下一刻哭出来。
顺便,她还说了江霜知道了宋大人的事情,她很想来看一看我,但却被江子期拦下来了,不让她出门。
江霜那夜一晚未眠。
剩下的重重,她写的都是驸马府如今的风光。
江子期如今夜夜笙歌,门前车马不停,后院的锁都不敢开,生怕外院的陌生人冲撞了家里面的小姐们。有次弯月去前院送东西,临时被膳房征调了过去端盘子,刚进正堂时就听到了江老爷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身上穿着镶银边簇新的翻领上袄,外面是富贵纹蓝底白边的马甲,下面是同色的富贵纹长裤,腰带汉白玉系红坠子,就是戏台上演戏的都没有这般富贵过。
我从弯月的字里行间读到了她浓浓的不屑之情,果不其然,下一行她便写道:
老爷正喝着酒,拍着某位大人的肩膀,道:无毒不丈夫,你做事情可不能心善,不然坑的就是你自己,哈哈哈哈,喝!
那位大人是某位正四品大员。
一百四十四
因着去年托人走动办事,我手中的银钱少了一大半。
又到了一年的秋天。
我心中合计着若是宋大人在里面关上个三年五载的,那显然我如今的这点积蓄根本就不够用。
唯一令我还算是舒心的是母亲告诉我,宫里的那位金贵的娘娘居然老来得子,上个月诊脉诊出了喜脉,这使得龙心大悦,赏赐了三道圣旨。
母亲说她要进宫里面照顾娘娘,可能会等十月怀胎后才能和我正常书信,让我自己多加照顾自己,若是娘娘此次能够生下个龙子出来,就在娘娘身旁吹吹耳边风,让她去给万岁爷说道说道,把宋大人放出来。
——吓得我连忙写信告诉她稍安勿躁。
一百四十五
即使没有了其他走动,我将手中的一分钱都掰两半花,如今宅子里面的银钱还是撑不了多久。
当时变卖家产的时候,我卖的都是些赚钱的生意铺子,只留下了死物和银钱,换句话说,如今我的困境是开源没有了,只剩下节流。
我自知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和别人谈天说地些没有用的无聊话说不定还没有问题,但是让我和其他精明的夫人们一般,开铺子放银子做生意,那是我重新投胎八次也做不到的事情,太为难了一些。
京都的小姐们喜欢什么?现在是哪一种的簪子花纹最流行?这两年来京都又有哪家铺子生意火爆?我上一世可是被关在后院和佛堂将近大半辈子。
这般模样的我想要开铺子赚钱简直痴心妄想。
所以,我写了两封家书,一封送给了江子期,一封邮去了宋老太爷处。
一百四十六
江子期这个人实在是有点神,他如今这般风光了,却在我写信哭穷的时候仍然能小心眼到一分钱都不给我,甚至还写了个嘲讽意味十足的诗,被我裱起来挂到墙上了。
我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情而又生气,就是单纯的觉得有意思罢了。
又隔了半个月。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宋家居然给了我五百两纹银,正当我困惑不解他们怎么会这么大方之时,一封稍慢几天的书信送到了我的手里面。
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信纸放下,胸口宛如被人重重锤了几下般难熬:
大人被宋家除名了。
一百四十七
人心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来的险恶。
宋老太爷回了原籍后,估计是身边的亲戚挑拨加上自己也不想让大儿子的事情牵扯到自己,索性任性的将宋大人移出族谱,连带着之前过继到他名下的宋烟成都又回了原来父母的身边。
宋烟成这个名字我只是扫了一眼,便如天灵盖里被扎针般难受,本就不舒服,此时更是被气到头昏眼花。
我将书信整整齐齐的平铺好,放到了案台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宋大人说这件事。
以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十年后宋大人从来都不会在人前提及自己的父母,还有为什么我嫁给宋烟成之后从来都没有见过宋二爷和宋三爷。
一家子都能自私冷血成这个样子,不得不说宋大人出淤泥而不染。
一百四十八
还有两天就是立秋了。
我从监牢走了出来,怀里是大人之前换下的脏衣服,真不知道监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明明大人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但是他穿剩下的衣服我再带回去基本就用不了了,洗都洗不干净,或者一碰就会撕裂开。
府里面虽说这段时间用度紧了些,但也没有让主子爷穿补丁衣服的地步。
我上了马车,将宋大人的衣服放在了篮子里,对马夫说道:“回府。”